他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喝完的?”
黎尚不以为意道:“刚喝完,没有多少。”
贺临观察着他的脸色,有些担心道:“给你换了温水吧,喝得太快对身体不好。”
黎尚摆了摆手答他:“不至于。”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贺临还是有点担心,后半顿饭吃得三心二意的,直到他看到黎尚的脸色变了,起身就去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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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尚有一点是故意的,他今天见了何垣和祝小年,原本憋着忍着的事忽然有了倾听者,就像是有了个宣泄的出口,心情随之波动起来。
一向冷静的他想到了那些过往也难以自持。
他知道那些事怨不得贺临,借着酒精麻痹自己,掩盖情绪。
他没吃多少东西,不知不觉就喝了两瓶啤酒下去,酒精有加速心跳的作用,他听着祝小年那拙劣的笑话,试着把脑袋放空,跟着大家去说笑,不去想那些事。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酒全喝下去半个多小时,胃里就开始疼了,像是有把火在烧。
目前的这种程度还能够忍耐,黎尚不动声色,把手放了下去,一边听他们说着,一边悄悄地抵住痛处,早就练出来的忍痛能力这时候发挥了作用,至少这场聚会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因为他的原因而终止这难得的欢聚。
可那疼痛却在体内越演越烈,像是插入了一把小刀,伴着回忆,在里面一点一点地搅。
黎尚调整着呼吸,慢慢吸入呼出,疼得太厉害就屏住一会,觉得快要控制不住了,就用微笑和轻咳掩饰过去。
他不想让这场聚会太过早结束。
可他就算再能忍,脸色也难以控制,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额角也带了冷汗。
贺临去付了款,聚会比他以为的结束要早。
何垣和祝小年叫了司机来接,还说有空常聚,一个欢迎他们去秦城,一个让他们早点去宁城。
一行四人从饭店里出来,在楼下话别,黎尚拿出手机准备打车,贺临就小声道:“给你叫了车了,已经到了。”
黎尚有点没反应过来,跟着他往旁边的一辆车走,他坐上车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刚准备蜷在后座上,贺临就拉开了另外一边的车门,不由分说地坐了上来:“我送你回去。”
黎尚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一阵疼,他有点不想让贺临跟来,总觉得现在他还没记起来,两人还没到那种亲近的程度,他也不想让贺临看他狼狈:“我没喝多,你早点回去吧。”
贺临没给他推脱的机会,直接让司机开了车。
车厢就那么大的空间,贺临坐在他的身旁。他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贺临忽然看向他:“胃疼吗?”
黎尚本以为自己掩饰得挺好,这时候被贺临问起来,习惯性嘴硬:“我没事。”
贺临看向他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复杂,他低声叫他的名字:“黎尚?”
他疼得昏昏沉沉,下意识地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
醉酒带来的眩晕加上腹痛产生的不适,刚刚和以前的队友吃过饭,身边又是最让他放松的人,让向来警觉的容倾也有了一刻的放空。
容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着贺临的声音,也跟着极轻地念了一声:“黎尚?”
……这个名字是在叫谁?还挺耳熟的。
随后他才想了过来,哦,现在他的名字是黎尚。
他已经不是容倾了,也不再是江尚雪,他现在是黎尚。
行驶的车辆中,贺临的脸被明明灭灭的路灯晃得有些模糊,黎尚离得那么近,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问:“你到底多能忍?”
黎尚还没从刚刚意识到自己不是容倾了的哀伤里走出来,骤然听见贺临的话,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顿,像是有颗子弹穿过了时空击中了他的身体。
以前贺临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有一次训练时,他在中途就不太舒服了,贺临察觉到了,趁着短暂的休息,去给他拿了药吃了。
他撑到训练结束时,脱下来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晚上贺临把他搂在怀里,就在他的耳边问了这句话。
“你到底多能忍?”
贺临的声音微颤,随之收拢了环着他的双臂,把他紧紧地揽在温暖的怀抱里。
他那时只想睡觉,脑子里想着明天要做的事,随口应付:“还好,反正死不了,不想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贺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在他的后颈处蹭了蹭:“可是我会心疼,就算不想告诉别人,你可以告诉我。”
就算不记得了,但是他还是贺临啊。
想到了那一幕,黎尚不想再撑了,他已经撑得够久了,他换了个姿势,把手抵在了胃部,冲着贺临笑了笑,坦然地承认了:“被你看出来了。”
他厌恶自己现在变得脆弱的身体,但是与此同时,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疼痛太过剧烈,也许是脑子里出了什么问题,这种剧烈的痛让他出现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快感。
这是他自找的,罪有应得的。
还是那个该死的守恒原理,好像只有这种惨兮兮的时候,他才能够得到老天的一点怜悯。
才能够证明,无论记得与否,就算是换了身份,贺临至少还是关心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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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早就发现黎尚的不对了,在结账后就给他叫好了车,所以他才会固执地送他回家。
可是身边的人一直都在撑着,不愿半点示弱。
到他忍不住点破以后,黎尚又冲着他脸色苍白地笑了。
他很难形容那个笑,黎尚的面容疲惫而狼狈,刘海有几缕粘在了额角上,好像轻轻一碰人就要碎了。这种虚弱和他平时的干练冷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情绪,想要更多地探寻他的脆弱与痛苦,而且只能展现在他的眼前。
但是同时贺临更难以理解的是,他的心脏随之一阵乱跳。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一边跳动,一边难过地紧缩,抽搐,带来些许的不适,同时也让他的胸口发闷,像是胃里也跟着不舒服。
后来贺临才想清楚,不是胃里难受,是心疼到了极点。
每次看到他涉险,看到他难受,他就会心痛到无以复加。
可当时的贺临还以为是自己的脑子坏掉了。
有一瞬,他竟然心疼地想要去安抚身边的人,想要去吻他的额头,他愿意去做一切缓解他痛苦的事。甚至愿意自己去替代他,来承受这些痛苦。
贺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就算他对黎尚有好感,他们的关系也还没到这一步。
司机还在,黎尚也不舒服,那样的举动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太过离谱。
他最终只是用手抚了下他的后背,把黎尚拉近了一点,让他可以待的舒服一点。
出租车的后排,黎尚合拢了双目,默不作声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正当他被酒劲拿捏得晕晕乎乎时,贺临忽然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想到那个电话吗?”
在贺临看不见的地方,黎尚睁开了眼睛,眼神里一扫之前的醉意,挣扎出了片刻的清醒。
“那次电话来时,我正在抓捕任务中,后来我回拨过去,电话却没有人接了。第二天我再打过去询问,已经换了值班人员,接电话的人也不清楚那件事……甚至核对姓名,也没有能对上的。”
随后他解释着:“因为最近这次你受伤,我当时坐在手术室外很焦急地等,就忽然想起了那件事……我怕当时有人真的在抢救,而我错过了电话。”
贺临没有感觉到黎尚给他任何反馈,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于是贺临大着胆子微微侧了一下头,轻靠在了怀中黎尚的头上,继续诉说着没人回应的心事。
“不只是这样,那段时间我都会有坐立不安的感觉,我甚至有一种预感,我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电话,可是想不起来,也追查不到。你懂那种,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