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和屏幕那端的时晏之间没有时间差,跨越了距离,是他在用自己的感官感受时晏。
我的目光化作一条长河,蜿蜒一万公里,只为了注视你。
他想把文章里的照片存下来,仅仅用手指按在屏幕里的时晏身上,就觉得逾越。他看看四周,没人注意他在摊开的书本下悄悄干什么,飞速按下“保存”。
时晏。
他去相册里确认照片下载好了,又心虚地关上,只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阿龙忌日那天,他去寺里供了一支香烛。
“能感觉到吗?我们在离福利院很远的地方了。”
“虽然不是坐船,是坐火车过来的。”
“对了,我知道那个……哥哥的名字了。”
他小心地取出一本笔记本,把里面夹着的几朵蓝色小花轻轻放在烛台旁。
“你收到他送你的花了吗?好像忘了告诉你,这叫蓝雪花。”
一阵风吹过,那几朵花被拂到他身上。贺铭从肩膀上摘下一朵,捏在指尖向外走。
长长的林荫道上树影摇动,他走在一条没有水波的河流上,觉得自己还能去到更远的地方。
第72章 72 录音
淑姨关上地下室的门,最后确认了一次,里面已经腾空。
“这些照片,都要扔掉吗?”
苏北辰的照片装了足有两大箱,小萄费力地把纸箱拖出来:“真不懂先生,旧人的照片都要扔掉了,干嘛还把贺先生赶走。”
淑姨责怪地点点她脑门:“你不想做了是不是?”
小萄做了一个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过了片刻就忍不住:“怪我,应该早点清理掉的,说不定先生心情就会好些,两个人就不会闹别扭了。”
“跟你没关系。”
淑姨叹了口气,贺铭走了一周,这房子比之前还要冷清。
“唉,不管怎么样,起码以后先生再也不会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了。”小萄踹了纸箱一脚泄愤,“每次他去地下室时间长了,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出不来,又不敢叫他。”
“他心里难过。”
对于从前的事,淑姨是知道一些的。一开始时晏叫她清理地下室,她以为时晏终于要解开心结了,可是现在,温岁蝶的旧物被搬到了时晏卧室旁边的客房——上周贺铭还住在里面。
时晏直接住进了那间摆满母亲遗物的房间,他依然把自己关在过去,只是换了一个地方。
淑姨暗暗后悔,也许她不应该把那只手机交给时晏。时晏去西汀出差期间,她在一只打碎的花瓶里发现了温岁蝶的旧手机,辗转问了几个地方才修好,就在早上她刚刚交给了时晏。
如果她看到楼上的景象,应该会更为心惊。
摆件、花瓶挤挤挨挨摆在地板上,原本宽敞的空间被塞得像迷宫,地面几乎只留出一人侧身穿行的曲折通道,稍有不慎就会碰掉叠了几层的东西。
那只旧手机插上充电线,被扔进拉出三分之一的抽屉里,就像温岁蝶习惯的那样。
时晏盘腿坐在一个光秃秃的花盆和残破的陶土雕塑中间,一面复古雕花梳妆镜梳妆镜映出他旁边倒了的酒瓶,而他任由撒出来的酒液弄湿裤脚,把一盒薄荷糖尽数倒在手心,一粒粒捏起来放进嘴里。
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手机提示音响了好几次,他才迟缓地向前倾身,找寻不知被他扔在哪里的手机。
没有新消息。这两天他的手机安静得要命,是个人都看得出他心情差到了极点,简声和大刘默契地选择不赖烦他,就连Ryla都会尽量把事情攒到一起汇报。
至于贺铭,贺铭是不会联系他的。他说不再见面,贺铭只会比他要求的消失得更彻底。
滴滴。
是温岁蝶的旧手机在响,刚开机时就有很多短信提醒,他一条也没点开。他拔掉充电线,这次是存储空间快满了。
他想关掉通知,却不小心点进了文件,一条录音开始自动播放。
温岁蝶和时文礼的嗓音在电流声里显得有些模糊,时晏被这段十五年前的对话劈中,定在原地。
“这是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你已经有了结论,何必再来问我。”
“你回答我,是不是真的。”她的声音哽咽了,“我知道了,但是我不敢相信,我的丈夫是这样一个魔鬼。”
“我不想解释,你精神不正常。”
“究竟是我不正常,还是你不正常?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想过阿晏和时安吗?”
“呵,阿晏,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好儿子也不正常,他是同性恋。”
“你闭嘴!”
这段录音文件后面损坏了,时晏像触电一样把手机丢开,急迫地站起来,膝盖磕在花盆上,但他感觉不到痛。
他磕磕绊绊地在他自己陈设的迷宫里穿行,想要找到一条通道,逃离滋滋的噪音,他甚至不记得可以关掉手机,只是急迫地向前走着。
他走到浴室门口,光洁的浴缸是两排张开的牙齿,等着把他撕碎,他站住,通往房门的路被温岁蝶钟爱的一组花瓶和烛台守卫着,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衣柜上。
他忍不住通过杂声的不规则起伏猜测他们后面的谈话。
“你怎么能和时晏的同学搞在一起,他还是个男人!”
“没准儿你的好儿子也搞过他呢。”
“你们姓时的一样恶心!”
温岁蝶和时文礼仿佛一起站在这个房间里盯着他,前者愤怒,后者冷血,两个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被两道并不存在的视线烫着,拉开衣柜的门躲了进去。
空荡荡的挂衣架上,两个被落下的香袋一左一右悬着,散发出一丝淡淡的柑橘的气味。
“贺铭。”
由香气牵引着,这两个字从他唇瓣之间钻出来。
他从里面关上柜门,旧物和往事都被隔绝在外,只有属于贺铭的气味包裹着他。
“贺铭。”
昏暗狭窄的空间里,他一遍遍轻声念着,这两个字变成了一种咒语,让他觉得安全。
时晏慢慢缩进衣柜更深处,手掌触到一个金属样的小小凸起,再往下摸,是两个整齐叠放在一起的皮面盒子。
是贺铭藏在这里忘了收走的戒指盒。
自欺欺人的呼唤戛然而止,柑橘香从他微微启开的嘴唇灌进去,清新中带着苦涩的味道迅速向下抵达胸腔,最终填满了他的肺腑。
他撞出去,摁掉犹在作响的旧手机,大口大口地呼吸。
等他出现在人前,脆弱的姿态就完全从身上褪去,被淑姨精心熨烫过的衣衫每一处都笔直硬挺,像一层坚冰,把他的情绪封起来。
“时总,岁岁福利院画展开幕仪式上午就结束了,现在场内都是自然人流,需要清场吗?”
“不用了。”
"好的。"
Ryla摸不清老板为什么不去参加开幕仪式,这会儿又突然想去看看。她给简声和Cindy分别发了信息,告诉他们一会儿时晏要到现场。
李冠站在展馆门口,隔很远就看到了时晏,热情地向他们挥手。
“时总,Ryla姐,这边,我带你们进去。”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展区布置:“这个展览字体是贺老师找韩野免费设计的,对,对,就是那个艺术家,中心广场那个雕塑就是她的作品。”
“所有文案都是贺老师写的,不止大主题小主题,每幅画下面的介绍也是他亲自操刀。”
“哇。”
走到展区中央,Ryla忍不住惊叹:“真漂亮。”
不同于外面挂在展板上小幅画作,中央的大片空地上用大量巨幅蓝色透明亚克力板隔出一条条长廊,将画幅更大的纸张嵌在中间。
阳光斜穿进来,上面的纹路如水波氤氲,行走其中,只觉得一切都在流动,充满了生气。
“这是贺老师最喜欢的设计了,喏,尽头第一块玻璃是对色用的,他自己跑到工厂里和师傅一起定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