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白裙的女人背对着他,一头黑发垂到腰间,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紧闭的门,被昏黄的灯映着,在地上拖出形状可怖的影子。
那是浴室,时晏知道,她会走进去,然后关上门。
她正缓缓地往前走,发尾轻轻晃动,走廊缩短,门框放大,像慢放的电影。
他得拉住她,或者堵住那扇门,否则就来不及了。
可他动弹不得,像最严重的发病时一样,耳鸣,眩晕,仅仅站在原地看着她,就耗尽了全部力气。
她马上就要拉开门。
时晏出了一身冷汗,他意识到这不是现实,她已经离开很多年,像在梦里一样,永远不会回头了。
接下来是个噩梦,但他舍不得醒来,就这样看看她的背影也好,起码在她消失之前,先不要醒来吧。
女人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但这次和往常的梦境都不一样,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时晏的存在,转过身,面对着他。
视角变换,意识从身体里飞出来,在半空以上帝视角看着梦里的一切。
站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是十六岁的时晏。女人向着少年时的他走过去,温柔地把手搭在他额头上,问他,很难受吗。
是小时候每次感冒时她都会做的动作,久远到他快要忘记,此刻却又在梦里重现。
阴森的走廊和看不到内里的门都化成了模糊的背景,画面的主色调不再令人感到压抑,他只看到女人充满爱意的的笑,还有贴在他额上温暖的手。
他很想就停在那里,但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不断拉远,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不过不适感也一同消散,意识模糊,他陷入深沉的睡眠。
贺铭把手从他额上拿开,看着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松了口气。床头柜的药和棉签都还封着,时晏没有用。
身上汗湿的衬衣慢慢干了。时晏显然是第一次,今晚他没敢做尽兴,只在结束后用冷水洗了把手和脸,欲念消了,心里却仍然躁动着,于是他真的去湖边跑圈。
等到晚上的风把他发热的头脑吹冷了,时晏的电话也没打来。缠着他接吻,情动时勾着他的腰,被刺激得狠了还会低声呻吟的时晏仿佛是他的一场绮梦。
他该识趣点,但他还是回来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房间自成一片小小的夜空,一缕月光自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正好落在时晏鼻尖,成为包裹着他们的黑暗中唯一一颗星星。
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他得以模糊地描绘床上人的轮廓,少顷,他又忍不住去探对方的体温,数不清是今晚第几次确认,时晏没有发烧。
第二天时晏是被电话叫醒的,他摁下接听键,Ryla焦急的声音传出来,今天是恒时的董事会,他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下身有明显的酸痛感,大腿像被人折断过又接起来,他的精神却出奇得好,看看时间,他竟然一觉睡到了九点钟。房间里没有人,地板和垃圾桶都被清理干净,除了他身上的疼痛,没有任何贺铭来过的痕迹。
昨晚不知道扔在了什么地方的衣服被整齐叠好了,放在床尾凳上,他一件件穿起来,站起来时下半身像是被车轮碾了一遍,他咬咬牙,维持着正常的姿势往外走。不知道是真的不明显还是他的秘书太有眼色,Ryla见到他后一切如常,什么也没问。
恒时总部大厦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广场,通往广场的几步台阶他走得分外缓慢,意外看见了不少熟悉的人。
时文礼在门口遇见了两位老董事,寒暄着一起往里走。他身边跟着一个眼生的男人,他的手搭在那个人背后,把他拉到另外两位董事面前,像是在给他们介绍。
一男一女和他们擦肩而过,是贺铭的助理和SL服务Wander的客户经理,两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尤其是小助理,脑袋快埋进胸前抱着的文件袋里 ,和谈笑风生的时文礼一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冠先看到了他们,远远打了个招呼,Cindy的衣角被他扯了一下,跟着望过来,也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时晏点点头算作回应,脚步没停,带着Ryla继续往前走,“SL和恒时也有合作吗?”
“应该没有,据我所知,SL没有达到恒时的供应商标准。”
“时文礼旁边的是谁?”
“抱歉时总,这我也不清楚。”
看着他们俩走进另一栋建筑,Cindy奇怪道:“哎,时总不去恒时吗?”
李冠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那栋也是恒时的楼。”
Cindy这才发现眼前环绕着广场的三栋写字楼造型高度统一,都是流线型高层建筑,洁净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折射出浅蓝色的光。
“三栋都是。”李冠迎着她的目光点点头,怜惜地看着经受冲击的她:“买的。”
幕墙上的光斑瞬间变得过于刺眼,Cindy移开视线。又想到刚才恒时招采部门的人笑眯眯地把她交过去的资料退回来,告知她市场部供应商需要满足注册资金500万以上或公司规模200人以上。
“真想跟这些有钱人拼了……”他们叫的网约车还没到,Cindy索性打开理财软件,搜索恒时的股价,她看着以“百亿”为单位的市值陷入沉思,“等一下,我记得Wander的估值是……”
“别算了,反正是你我从秦朝开始打工也赚不到的钱。”李冠劝阻她,“其实你来之前我只见过时总一次,前两年W酒店扩张的时候,他根本没空开会。听贺老师说,西汀是W酒店最后一个项目,他打算控制规模,这才有空来抓品牌。”
“说好的富二代不许创业呢?”Cindy哀嚎,“不敢想象我要是时总会有多快乐,他有烦恼吗?干嘛天天板着一张冰块脸。”
“富三代。”李冠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讲八卦,“他爷爷去世后把股份平分留给了他爸和他,父子俩斗得厉害,有人说他当初是被他爸捏住把柄赶出公司,才出来创业的。”
差不多在他们钻进网约车里的同时,时晏也到了会议室。不需要Ryla再去打听,他很快得到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站在时文礼旁边的男人长了一张经常在他梦里出现的脸,这么多年那张面孔竟然没什么变化,眼前穿着西装的男人依然有种少年气。对方也注意到了他,对上他的眼神后立刻垂下了眼睛,泪痣隐在睫毛的阴影里。
时文礼也笑吟吟地看过来,他厌恶地移开眼,他们没有交谈,会议开始了。
会议内容主要是讨论去年的公司财报,时晏已经提前看过草拟的文件,恒时的商业版图早已成型,从食品饮料到日用洗护都有代表性品牌和标志产品,除了销售数据,每年的财报内容相差无几。
唯一大的变动是去年公司成立了ESG工作组,近两年投资人开始一股脑的关注企业的ESG评级,即企业在环境、社会与公司治理方面的表现。在“社会”部分,报告着重介绍了恒时的慈善基金会以及资助了长达三十年的福利院。
“福利院的内容删掉。”时晏打断了工作组,“这个项目不要和任何公司宣传绑定。”
他给出的理由是会影响政府关系,实际上,只有他和时文礼知道,这完全出于个人情感,基金会是他母亲主张成立的,而福利院是她投入最多心力的慈善项目。
在场的其他董事不约而同地看向时文礼,他们父子俩拥有对这家公司的绝对话语权,难得的,这两个人没有呛起来。
“我同意。‘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也是我太太成立基金会的初衷。”时文礼点点头。
紧接着,他把话题转向了身边的男人:“既然说到这里,我给大家再正式介绍一次,坐在我旁边的这位,苏北辰,新加入的IR总监,后续也将成为恒时慈善基金会的执行理事。”
苏北辰站起来,“以后请各位多多指教。”
在场其他人很捧场地鼓掌表示欢迎,只有时晏无动于衷地坐在位置上,仿佛自动屏蔽了时文礼表示同意后发生的一切。
结束后时晏径直往外走,他没想到,苏北辰会跟上来。
“晏哥。”
时晏回过头,以不耐烦的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他努力勾起嘴角,作出一个不至于太难看的笑,但又很快把头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