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有所缓解,他正要起身,附近响起脚步声,前方却不见人影。
……有人从身后过来了。
其中一人绕过来,用一堆伴手礼堵住了他的去路。还有一人在原地端详着签到板。左右都没了出口。
“对不起啊贺老师,我不知道那两个人不能坐在一起。”
贺铭没苛责:“这次记住了,及宇地产的王尧和那位赵先生死生不复相见。”
"嗯,记住了。"Cindy应了,又有点委屈:“但王总也不能直接扔东西啊……”
贺铭随手将被砸坏的笔记本电脑搁在时晏身前的长桌上,他没向里面看,因此没发现时晏。时晏瞧他却瞧得清楚。
他穿了一套非常合身的正装,自严实的衬衫领口延伸出一截脖颈,和肩线连成流畅的弧度,妥帖得赏心悦目。
“我们和王尧公司的合同还没到期。”贺铭说,时晏原本以为他下一句要劝Cindy忍忍,他却道:“下个季度结算,想办法加两万五进去。”
“啊?”
Cindy不解,藏在暗处的时晏也好奇。他的角度刚好能看清贺铭眼镜后缀的一长串链条,细碎银光自耳后延伸至颈间,若隐若现。
贺铭认真道:“两万赔我电脑,五千算你精神损失费。”
……
时晏忍不住想到Ryla对他的评价,的确“会做人”。
“啊?这不好吧……什么时候结算?”Cindy的低落一扫而空,笑嘻嘻地伸手去拉签到板,“签到板靠墙放吧,别挡在这儿,一会儿还得给大家发礼品呢。”
即将失去掩护的时晏放弃挣扎,甚至还有闲心想,不知道贺铭看到SL的大客户坐在这里,听他算计怎么给另一位客户加费用,会是什么反应。
Cindy手上一用力,把轻薄的泡沫板一端从底座里拽了出来,隔在他们和时晏之间的“墙”缓缓倒下。
“等等。”
贺铭突然伸手扶住板子,“先去里面看看茶歇,一会儿再弄吧。”
不速之客稳稳坐在后面,倒是这两人先走了。等脚步声听不见了,时晏才起身,进场恰好赶上他致辞。
站在台上,他又看到了贺铭,在会场末端的角落,一盏小小的走廊灯映着他的脸。他站得笔直,仰脸望着自己的方向,时晏甚至错觉能看见他瞳孔里映着台上的全彩帕灯。
下一个人上台发言,他突然很好奇,贺铭能否有始有终,坚持为每一个过场环节鼓掌。
但他没有回头,端坐在那里,像一尊完美的蜡像。
耳鸣一直持续到晚宴。
今天症状分外严重,时晏又一次离场,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穿过走廊时看见王尧鬼鬼祟祟地拉着贺铭站在墙角。
“你陪我去跟时晏喝杯酒,引荐一下。”王尧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他下午连张名片都没给我,我不要脸面的吗?”
“恐怕我帮不上忙。”贺铭笑着推辞,“我和时总不熟。”
“你少来,你连着两年给W酒店做广告代理,时晏一心扑在那个项目上,你会跟他不熟?”
贺铭脸上依旧挂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变:“真的不熟。要是做两年乙方就能和他搞好关系,恐怕要有一堆人来抢我的饭碗。”
“也对……”王尧已经喝得微醺,他揉揉眼睛,看着消失在洗手间门扇里的背影,“哎,我好像看到时晏了!”
“看错了吧,没有人。”
“少唬我,我是醉了不是瞎了,裸眼视力2.5,不对,5.2!”王尧高高举起胳膊,潇洒地向前一挥,“走,哥带你敬酒去。今天就让你们生米煮成熟饭。”
我看你像二百五,贺铭腹诽。他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准备回到宴席上。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内传来明显的响动,还有突然变高的人声。
他迅速折回去,快步走到洗手间前,虚虚搭着门把手,听里面的动静。
王尧慌乱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楚地传进他耳朵:
“啊!”
“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时晏的声音很低,含糊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王尧更大声地问:“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
咔哒。
贺铭不再犹豫,用力推开了门。
第2章 02 你留下。
黑金花大理石台面上方悬着边角锐利的镜子,两侧玻璃灯柱映着镜框内侧的银珠,明晃晃照得人无所遁形。
时晏靠在洗手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细小的血珠冒出来,周围的一小片皮肤晕着深浅不一的红色,他没管它,用力平复着呼吸。
贺铭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转过头,王尧站在另一侧,紧紧贴住墙壁,和时晏呈一条斜对角线,而贺铭正站在对角线的中点。
王尧看见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快看看他没事儿吧!”
他朝贺铭走了两步,又很快退回墙根,局促地站着,生怕离时晏太近。
“我就跟他打个招呼,就这样了。”
他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事情经过:他追过来和时晏称兄道弟,说咱们交个朋友。时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关上水龙头就要走。
酒醉后人的脸皮总是格外厚些,王尧笑嘻嘻凑上去,勾住时晏肩膀。
没成想,手刚碰到对方,就像摸到了电门。
时晏的脸色比暴雨的天阴得还快,他猛地用力,甩开搭着自己的手。
王尧被他掀了个趔趄,酒醒了一大半。
时晏推他一把的同时还不忘后退一大步,结果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额头狠狠蹭过角柱边缘,划出一道血痕。
“离我远点。”时晏跟他说了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他那副样子不像单纯的生气,倒似乎被撞出了毛病,靠洗手台强行支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气。
王尧剩下的那点醉意也被吓没了,他退到角落,双手下意识举过头顶,心口和后背贴着的瓷砖一样瓦凉瓦凉,无论怎么问,时晏都不理他。
“要不咱们叫救护车吧……”
他无助地看着贺铭,贺铭没搭话,盯着时晏的伤口,问他:“时总不舒服吗?”
“出去。”时晏看起来很虚弱,但神色依旧凌厉,强硬地下了逐客令。
“对不起啊,改天我……”
话没说完,贺铭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他于是把多余的话咽下去,蹑手蹑脚地往外挪。
贺铭跟在他身后,走到门边,又听见时晏说:
“等等。”
“你留下。”
这是在叫贺铭。
时晏缓慢地合上眼睛,又张开,眼前一片漆黑。
他不确定贺铭是否听见了,也听不到有人折回来的脚步声,只能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慢慢眨眼,深呼吸。
终于有一丝光从上下睫毛中间晕开,贺铭出现在一片白亮中间,正窸窸窣窣掏着口袋。
他们之间有两步的距离,身边台面上铺着一张灰色提花的口袋巾,单片装的纯水湿巾、两支碘伏棉签和手机在上面一字排开。
贺铭又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铁盒,也搁在洗手台上,轻轻往他的方向一推:
“薄荷糖,吃一粒会好点吗?”
清甜的压片糖果在舌尖上化开,手边又递来一只碘伏棉签,一头已经掰开,琥珀色液体顺着细杆流下去,使棉签浸透药液。
他捏住更下面的一段透明杆,避免碰到贺铭的手指,说出把人留下的真实意图:“帮我叫Ryla来。”
身后就是镜子,但他转身都嫌费力,用棉签潦草地在额头上抹了两下,也不管抹没抹对地方。
“好。”贺铭在手机上摁了两下,把手机界面拿给他看,Ryla秒回,说两分钟内赶到。
时晏小幅度点点头,贺铭依然没有把手机拿开,而直接摁了锁屏键。
暗下去的屏幕成了一面反着光的镜子,映着时晏的脸,额头上一片黄色和一片红色完美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