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从咱们福利院走出来的,和贺铭一起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他指着墙上另一张褪色的彩色照片,苏北辰在上面找到了他的名字:乔展意。还是小男孩的乔展意和贺铭并排站在中央,两人身高几乎平齐,都瘦瘦的,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贺铭沉静得近乎阴郁,乔展意则一脸阳光开朗的笑。两人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反倒显得站在贺铭另一边的男孩和他很亲密,怯生生扯着贺铭的手臂,半张脸都藏在他身后。
“贺铭是九岁才来的,比我要晚。”
“他妈生下他就死了,没人知道他爸是谁,一直是姥姥在抚养他,后来老人也去世了,他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说实话,比起他原来的家,福利院的环境没准儿还更好,不知道他在哪里养出那么高的心气,他成绩确实不错,也是因为他太想出人头地的缘故。”
“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我现在的父母出现了,他们其实也考虑过收养贺铭。”
“但他觉得他们条件不够好,竟然对两个善良的人恶语相向,说那样的家庭配不上他。”
“中考过后,他舅舅和舅妈找过来,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家。他舅舅和舅妈都是普通工人,他当然不愿意。”
“但是那时候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往后愿意收养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他只能妥协。”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舅舅家资助他读完了高中,他考上了临大,可能他觉得自己终于能从贫穷中解脱,就此失踪了,再也没回过西汀。”
“帮助过他的人统统变成了耻辱和累赘,舅舅舅妈联系不上他,连母亲和姥姥的墓他也没回来扫过。”
“更别提福利院了,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收到过任何一个叫贺铭的人的捐款。”
说到最后,乔展意表现得十分愤慨,院长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哎呀,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小乔一样,不忘本的,长大后还是回来福利院工作,回报社会。”
有人跟他一起说贺铭的坏话,苏北辰却不觉得高兴:尽管他不清楚福利院里面有什么秘密,但是从基金会的账目来看,福利院绝对不干净,这两人惺惺作态,未免可笑。
他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就先回去了。”
出去的时候他又扫了一眼那篇关于贺铭的报道,这次记下了记者的名字。
一旁的架子上的除了文件夹,还放着一些贴着年份的纸箱,他在门口停下,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
“对了,档案室的钥匙能给我一把吗?后面时董需要什么资料,我就直接来拿了。”
苏北辰心事重重回到酒店,他住在新禹的一家宾馆,时晏也住在这里,这是福利院一小时车程内能找到的条件最好的住处。
他原本以为时晏会住在西汀的W酒店,或者起码避开他,但时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跟他住进了同一层,在走廊里遇见他时只当没看见,甚至没跟前台提过换房间的事。
时晏不再介意他靠近了,但并非是不讨厌他,他脖子上浅淡的齿痕又浮现在苏北辰眼前——过去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在淡化,所以恨,连同爱的那么一点点可能性,都在消失。
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是他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钥匙,金属齿痕咬住他掌心的肉。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再抬起头,时晏正坐在大堂打电话,他忍不住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一开始他眉头紧锁,两片嘴唇动的飞快,后来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起什么,他先是挑起一边眉毛,严肃的神情顺着眉梢溜走,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饶有趣味地等对方说完。
时晏在和Ryla通电话,他叫Ryla去查查帮他做福利院义工活动调查的第三方公司,看有没有闹出过关于不实报告的纠纷。
“越快越好,最迟明天下班之前。”
“好的。”Ryla在电话那头答应,“我正要联系您,您就打来了,有两件事请示您,是关于SL的。”
“SL?”时晏想到这几天贺铭安安静静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记录停在贺铭答复他出差的那条“好的”,以这种方式听到对方的动向,心情有些微妙,“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不是“他们”怎么了。Ryla从他的人称代词里咂摸出不寻常,难怪大刘和简声都拿不定主意,要她来问时晏,特别是大刘,旁敲侧击的,就差直接问老板和SL的贺总什么关系了。
“刘总监说,贺总拒绝了恒时的项目,问您有没有别的安排。”
“另一件事。”时晏没回答,让她继续说完。
“简总监问,Wander有一笔给SL的合约款该付了,贺总想提前一周,行不行?”
一边拒绝受他的恩惠,一边又要回应得的,这是什么分手前的财产切割仪式吗?
“南湖园的房子卖了吗?”时晏突然问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Ryla想到之前,时晏看见贺铭那间售价六百万的房子,紧急叫她去筹出一笔等额现金,她更加笃定两人之间不对劲,去中介平台确认后小心翼翼地回复他:“平台显示已经网签了。”
看来贺铭是不打算兑现他的支票了,时晏后知后觉,贺铭心里在别扭着,宁愿卖掉房子也不想跟他伸手。
贺铭会闹别扭这件事让他觉得新鲜,房子卖了,现在SL应该不那么着急用钱,于是他小小使了个坏。
“告诉大刘,恒时的项目先放一放,不要再联系贺铭,也别找别的公司。”
他顿了顿,“至于Wander的回款,你让简声拒绝掉。”
“别直接说不行。”时晏说得很慢,确保Ryla能听清楚每一个字:“让简声告诉他,我——时晏,要考虑考虑。”
他倒要看看,贺铭会不会来找他。
第28章 28 白金手镯
阴天的晚上,乌云在月亮上打了一块灰色补丁,福利院低矮的楼轮廓模糊,也叠在背后深色的夜空上,远远看过去像一幅被弄脏的画。
时晏从墙头跳下去,不出所料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他上学时没逃过课,后来更是到哪里都光明正大,恨不得一堆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第一次翻墙越户就差点交代在这儿。
光线、声音和影子都告诉他四周没有人,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宿舍楼下,仔细辨认着小凤房间的窗户。他从怀里取出专门去买的长距离手电,打开对着那扇窗户快速摁了三下开关,光线明明灭灭,充作简易的信号灯。
没有反应。
如果小凤睡着了,恐怕他拿探照灯都未必能把人晃醒。时晏不禁怀疑自己想多了,他又用手电筒照了一次,依旧无事发生。
所有窗口都黑着,他再多晃两下恐怕就会把保安或者其他什么人引来。时晏动了动隐隐作痛的脚腕,评估着以他现在的状态再翻一次墙能不能安然无恙。
他没注意,楼上的窗户打开了,一团黑影从窗口钻出来,急速下坠。时晏察觉到上空因下落的物体而变得异样的气流,及时往前一步,那团东西砸到了他脚边。
尽管落点就在他旁边,时晏却没立刻蹲下去确认那是什么——他看见了一块条状布,应该是袖子。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再去看那团东西,是扁的,地上很干爽,掉下来的不可能是个人。
借着手电筒的光,他确认那是一团袖子打结的衣服,鼓鼓囊囊的,里面包着什么。时晏捡起来,正要把手电筒关上,宿舍楼的另一侧传来一声呼喝:
“谁在那里!”
巡逻的保安顺着光找来,脚步声逼近。时晏把手电筒掷在地上,悄悄绕到另一侧。追过来的保安先看到了他留在地上的电筒,他捡起来,谨慎地放慢脚步。时晏停在两栋楼的夹缝之间,身后的窗户没有装宿舍楼那样的格栅,他试着推了推,竟然没有上锁。时晏没有犹豫,动作尽量轻地跳了进去。
“有人吗?”保安这才绕过来,两栋楼之间空荡荡的,他没注意到那扇只来得及关了一半的窗户,拎着那只摔坏的手电筒喃喃道:“哪个小崽子从楼上扔下来的。”然后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