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事他什么也没对你说过,对吗?”
“可能他工作太忙了。”他把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取下来,折两折放进去,“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我们分手后他再也没找过别人,至于你,只能算他打发寂寞的玩具。”
“竟然是这样吗。”贺铭拔下床头的充电器,塞进箱子侧边,“可是他对我真的挺好的,要不就再原谅他一次。”
苏北辰被贺铭用三句顶级恋爱脑语录噎得哑口无言,就算他能赖着不走,只要贺铭不想聊,谈话就无法进行。他不甘心在贺铭面前落下风,赌气说出一句:
“是我先丢下他的。”
咔哒一声,行李箱严丝合缝地扣起来,贺铭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
“那怎么先回头的还是你?”
“我欠他的。”苏北辰的声音变得很艰涩:“我和时文礼上床了。”
贺铭这才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接下来的故事不适合在走廊说,贺铭带着他找了个附近的小餐馆,一进包间,苏北辰就先点了一箱啤酒。他一口气喝下去两瓶,才继续说下去。
时晏的家事在长临富人圈里不算秘密,但那些八卦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浮夸耸动,这是贺铭第一次听到完整的、最接近真相的版本。
那时候苏北辰和时晏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和众星拱月的时晏不同,他是学校里的边缘人,无论道德层面还是社会地位上都被唾弃的私生子。
故事的开始非常俗套,放学后同父异母的哥哥带人把他堵在清洁间的水池里,用拖把头一次一次地把他的脑袋摁进去搅。
“渴了吧?那就多喝两口!”
“污水配废物,正好。”
他呛了两口水,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了。他趴在水池边沿大口喘着气,眼皮掀开一条缝,少年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背景是晃动的白光。
时晏只说了两句话:
“出去。”
“把他放下。”
他被从水池里捞起来又跌到地上,那些恶意的笑声忽然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最终身边完全安静下来。他慢慢坐起来,时晏还站在门口,问他:
“能走吗?”
“谢谢。”
他抹开额前打了绺的头发,用袖子蹭蹭脸,随后想起来,身上的制服价值不菲。顾不上进一步整理自己,他扑到水池边,打开龙头搓着上面的污迹。
原本打算走开的时晏因此停下了脚步,他迟疑了一下,脱下了身上的外套,递给苏北辰。
苏北辰愣了一下,用力甩掉手上的水珠,才慢慢拉住了时晏的制服袖子。
时晏耐心地站着,等他接过去。脸上有水珠滑下来,晶莹剔透,不是头发上的脏水,是眼泪。
他拽着那件衣服的手抖了抖,“我不敢回去。”
“能收留我一晚吗?”
事后想想还会觉得难以置信,时晏,那个因为有太多资本而被容许高傲的人,就这么带他去了他宫殿一般的家。
车子开过辽阔的庄园绿地,停在一处三层的欧式建筑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帮佣替他们拉开大门,刚才还丝毫不介意他弄脏汽车座椅的时晏停住,叫苏北辰把他那件干净的制服外套穿上。
苏北辰沉默地照做,很快,有个小男孩从楼上跑下来,脆生生地喊时晏“哥哥”。
他一眼就看到了苏北辰手里那件脏了的制服:“哥哥,你把外套弄脏了吗?”
“嗯。”
富有正义感的小时安撇撇嘴:“那你为什么要叫同学帮你拿脏兮兮的外套,你在欺负他吗?”
“没有。”时晏看了一眼苏北辰,竟然真的把他手里还湿着的衣服接过来,义正辞严地说:“欺负别人是不对的。”
他弯下腰,摸摸时安的脑袋:“今天在学校开心吗?”
“嗯!今天手工课,我们做了陶土小马!我去拿给你看!”
“好,我们摆到妈妈房间里,她一定喜欢。”时晏拉住兴冲冲往楼上跑的时安:“如果在学校里发生了不开心的事情,要告诉我。”说完放开手,“去拿小马吧,慢点。”
那个瞬间,苏北辰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嫉妒的想法——如果他是时晏的弟弟就好了。
在时晏家里短暂地停留一晚后,苏北辰找到了亲近这个人的办法——扮可怜,最好弱小得像个孩童。
他开始频频去招惹暴躁的哥哥,那一点就着的蠢货次次如他所愿,帮他找借口缠着时晏。开始时晏并不怎么理他,对他和对其他人一样,淡淡的,后来大概把他当成了某种小动物,由他靠近。
有一天他又满身狼藉地找到时晏,时晏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时晏有一双让人很难直视的眼睛,因为过于清透而显得有些凌厉,一切心机在他那双眼睛里都无所遁形。
“我找过老师和你爸,他应该不敢再欺负你了才对。”
在他的目光里苏北辰低下头,“我,我……你为什么要去找老师和我爸?”
“因为不想看你这样。”
真神奇,怎么有人能那么坦荡。他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那个地方变明亮了。
“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可以直接说,不用这样。”
他和时晏成为了朋友,开始频繁出现在时晏家。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时晏家里的变化:
时安不见了,听说是被外公接走;总是温柔地请他吃水果的温岁蝶也不再出现,有一次他从时晏房间里出来,撞见她跪在地上用力用手掌擦着一处水迹,那样子显得很神经质;时晏和父亲的关系变得微妙,父子俩默契地把对方当成空气,时文礼有时候会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他。
那栋豪华的宫殿变得日益冰冷、压抑,时晏也越来越孤僻疏离。苏北辰陪在他身边,心里生出一种卑劣而隐秘的欣喜,像是独占了宝藏。
他自己身上也发生了些变化,苏北辰一直知道,自己有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自从他站到时晏身边,用欣赏的目光打量他的人变得更多,老师、学校里的女孩子,甚至,时文礼。
他发觉女生的注视和细语完全不能引起自己的心动,他好像喜欢男性,更惊喜的是,时晏好像也一样。
他不能再等了,随着他和哥哥逐渐长大,他在家里的地位越发尴尬,毕业以后,时晏就会去国外读书,他想和时晏一起去。
于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生日,他试探时晏。他往时晏买的奶油蛋糕上插了三根蜡烛,俏皮地歪头看他:
“一、二、三……我可以许三个愿望。”
“唉,不过许愿没什么意思,神仙也不会回应我。这样吧!我问三个问题,晏哥你来回答我,就算我的三个愿望都实现了。”
他飞速沾了一块奶油点在时晏嘴角,问他蛋糕好吃吗?时晏说太甜。
奶油在口中还没化开,他又问:晏哥,你是不是喜欢男生?
时晏迟疑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根蜡烛他没吹,痴迷地看着烛光在时晏纤长的睫毛上晃动:
“晏哥,你喜欢我吗?”
这次时晏没有回答。
苏北辰没有放弃,他必须抓住时晏。那天晚上以后,他有意无意地制造肢体接触,用话语撩拨,时晏却感受不到他的急迫。
当他再次问起,时晏回答:“我不知道。”
时晏说,让他想想。他没甩开苏北辰的手,也没握住,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说,等他一段时间,他现在不知道。
可是苏北辰等不了。
分离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越发焦虑,有一天他没通知时晏就去了他家,在那片庄园的入口徘徊时,一辆车停在他面前,时文礼坐在后座上对他招手。
如果不考虑年纪,比起那么郑重的时晏,时文礼的轻率更适合他。时文礼只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那点心思:
“不就是想逃离那个家,何必大费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