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几口,方文恒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又微不可察的试探:“天星,我不是在批判你的性向。”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和自己体内的某种心魔抗争,“……只是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因为我缺席了你成长过程里太多,才……让你变成这样。”
许天星夹菜的动作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把筷子搁回碗沿,抬起头,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倒不必。”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语调轻飘飘的,落在餐桌间,却带着逼人的清冷:“喜欢男人这件事,是天生的,你是医生,应该懂。”
方文恒抬眼看他,目光微动,眼底似乎有些什么情绪泛起,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两人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又吃了几口,许天星缓缓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动作克制而利落。他抬眼,静静盯着方文恒,眼神里藏着锋利而冰冷的光:“你找我来……”
他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像刀刃划过桌面,分毫不差:“不会只是因为看见了视频,良心突然泛滥,想关心一下我吧?”
方文恒微微闭了下眼,像是在压抑什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头,将水杯推开。指节按在桌面上,隐隐发白,像是在忍着某种冲动。
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却清晰:“……当然不是。”
许天星挑眉,神色里没有任何惊讶,反倒像早已等着他把真话掀出来。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神情冷静,像一个静待攻势的审判者。
方文恒凝视着许天星,像是终于下定某种决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句间藏着沉甸甸的重量:“我做的事……我想你也多少知道。”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顿了一下,语气微紧,目光幽深,仿佛想将对面的那人拉入自己的命运轨道:“我希望,未来能交给你。”
许天星笑了一声,那笑不大,却如刀锋划过瓷器,细碎、尖锐,叫人寒意四起。
他缓缓放下餐巾,动作随意得像是在丢弃一块早已厌倦的剧本,身子微仰,靠在椅背,唇角一勾,冷得像刀:“你是说,让我跟着你,吃别人家的绝户?”
方文恒眉头微皱,眼神一黯,却没有出声辩驳。那一瞬,仿佛连他自己也无力为自己的过去与道路做出解释。
许天星盯着他看,眼神越发冷淡,仿佛连这场重逢都只是一次过场。
他嗓音轻得像风,却每个字都像钉子:“就算你想找个继承人……”他顿了顿,唇角笑意如冰,杀伐不见血:“那也该是你女儿,不是我。”
这句话一出,方文恒眼神微闪,指尖敲击桌面的动作一滞,他想说什么,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她不行。她太软,扛不住。”
许天星眼里掠过一丝冰凉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缓慢、疏懒,却隐隐透着刺。
他垂着眼睫,声音低得像叹息,又像结论:“所以呢?你就又想起,你还有个儿子?”
“……那个你当年不闻不问、不肯认的儿子。如今有了利用价值,就打算收回来用了?”
方文恒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变化,他抬起头,望着许天星,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不甘,混杂着一丝父亲迟来的软弱。
可许天星已然起身,他理了理西装的下摆,动作干净利落,神情里不带一丝犹豫或留恋。
他站在桌前,俯视着对面的男人,眼神冷峻,语气几近残忍:“对不起。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工具。尤其不是你。”声音落地,如冰入水,激不起一丝波澜。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挺直,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像是在和过往彻底划清界限。
电梯一路下沉,最终停在一楼大厅,灯光清冷,人来人往,许天星一言未发地穿过人群,像是连空气都不愿多耗。
夜色已深,风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拂过高楼与霓虹,在天幕下勾勒出一座座孤岛般的城市剪影。,灯火斑驳,像无数残破的梦,在黑夜里起伏。
许天星停在停车场边,倚着自己的车门。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燃一根,白色烟雾在风中缓缓散开,缭绕着他指节分明的手,将那双手衬得愈发苍白。
他仰头靠着车门,微微闭眼,风扬起他的衣角,夜色将他的轮廓衬得清冷孤独,像是一尊被风化的雕像。
整座城市都沉默了,仿佛只剩他一个人,还困在原地打转,他没再回头,也没去想方文恒说过的话。
只是机械地抽着烟,像是靠着这一点点的尼古丁,把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一点点压回胸腔深处。
可终究,压不住,又酸,又涩,又疼得无法言说,他猛地抬手按住眉骨,指节收紧,像是想把额头那阵剧烈的跳动强行掐灭。
过了许久,他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点开微信界面,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始终在等他拨过去的那一通电话。
他的指尖停在拨号键上,犹豫、迟疑,可最终,他还是摁了下去。
第58章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 很快就接通了,顾云来的声音传来,带着跨越时差的微微沙哑, 像一杯夜色里温热的酒:“喂?天星?”
许天星咬着牙,没有立刻出声, 他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紧,指节发白, 连心跳都失了节奏。
半晌, 他终于哑着嗓子,低低开口:“吵到你了吗?”声音软得不可思议, 像是被夜色打湿了,带着一点隐隐的、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
电话那头的顾云来愣了一下, 随即语气立刻放柔了:“没有,我刚睡醒, 一会去开会”
他顿了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许天星靠在车门边, 烟燃到指尖,他却浑然不觉,他垂着眼, 指尖轻轻蹭着手机边缘,低低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
他停顿了一下, 喉头哽住, 最终只吐出一句简单得近乎卑微的话:“……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然后,顾云来的声音温柔得快要把人融化:“我在, 天星,我一直在。”
许天星咬着牙,闭上眼睛,指尖微微发抖,这一刻,所有的孤独、倔强、自尊、抗拒,全都在这短短的几个字里,悄然溃败。
他把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车窗上,任夜风吹乱了发梢,任鼻尖微微发酸,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攥着手机,像攥着一根救命的线。
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映出空荡荡的客厅,许天星换了鞋,走到客厅中央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屋子里那种微弱却真实存在过的气息。
像是怕一动,所有痕迹就会被夜风吹散。他最终还是关了灯,走进卧室,简单冲了个澡,
躺到床上时,已经快两点了。
卧室也还保持着顾云来在时的模样,床头柜上放着他们一起选的香薰灯,连被子上,都有微弱的,属于顾云来的体温。
许天星侧身躺着,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摸了摸,触感微凉,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呼吸深而缓慢,仿佛这样就能把对方的味道留得更久一点。
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感觉到,有人躺了过来。熟悉的重量凑在背后,熟悉的体温隔着薄薄一层睡衣贴上来,甚至还有一只手,从背后探过来,自然地扣住了他的腰。
他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掌心很大,很暖,动作笨拙又小心,带着一点点讨好式的力道,生怕把他弄疼了。
耳边,仿佛也响起了顾云来低哑的嗓音:“天星,睡吧。我在。”
许天星鼻尖一酸,下意识往后蹭了蹭,想靠得更近一点。可一动,怀抱骤然空了。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睁开眼,房间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夜色,和自己浅浅急促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