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早早到了医院,换好衣服,听交班会,眉眼冷淡、言语简洁。
急诊室没有真正的清晨,它永远像一个不肯停歇的机器,二十四小时咬着自己的节奏疯转。
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患者被不断推送进来,刺耳的报警声、氧气机嘶嘶作响、家属的哭喊与医生指令交织成一团。空气中弥漫着酒精、血液与焦虑的味道。
“重型颅脑外伤!血压掉到70了!”实习护士声音带着慌张。
“推进CT,通知神外,再联系血库,优先AB型。”许天星语速极快,白大褂在奔跑间微微扬起。
他低头查看患者瞳孔反应,又一边精准地下达指令,动作利落到像是机器设定好的程序,没有半分迟疑。
隔壁抢救室传来剧烈呕吐声,是一名酒精中毒合并心律紊乱的青年,插管进度不顺。
“我来吧。”许天星一手按住病人下颌,另一手熟练地探入咽喉。
几秒后,导管滑入气管,他低声道:“固定住,心电图看着,别让他掉了。”
手套刚摘下,就听耳边有人喊:“许医生!三号床抽搐了!呼吸不稳——”
他没有任何多余反应,转身、步伐稳如旧,冷静穿越嘈杂与混乱。
这就是他的世界,一个不允许失误、也不允许感情的地方,他像一把刀,在这世界最混乱的缝隙里,不断精准落下。
直到暮色悄悄降临,病人暂时稳定,助手换班,他才终于推开急诊室的门,站在走廊尽头。
白炽灯光从头顶落下,打在他肩上,他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眼神却依旧冷静如初,只是那一瞬,他低头叹了口气,把一整天压在身上的情绪,压进口罩下的一声轻轻喘息。
他摸出手机,点亮屏幕。
顾云来【到了,在你楼下。】
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几秒,眼里什么都没有,但下一刻,他抬手慢慢摘下口罩,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脱身,走向只属于某个人的安静夜晚。
十分钟后,他走出医院,看见那辆低调的迈巴赫就停在对面的街边。
顾云来站在车旁,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靠在车门上,正低头回信息。
许天星走过去,声音低低的:“你不是说今晚会很乱?”
顾云来抬头,看见他那一瞬眼神软了下来:“嗯,所以更想看看你。”
他看他一眼:“现在你在我眼前,我心里才不乱。”
许天星没说话,只是伸手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动作自然得像做了无数次。
车内很安静,只有车载音乐轻轻流淌着,街道上车水马龙,城市在夜色里继续喧嚣,但车厢内像被单独切割出一个世界。
“我没带电脑,今晚不加班。”顾云来说完,看他一眼,像是认真征求意见,“咱俩好久没吃海鲜了,吃点去?”
许天星靠在座椅里,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咱俩也好久没在家做饭了。”
这话一出口,顾云来立刻来了劲,眼睛都亮了一点。
“你知道每次我一回家,看见你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急不缓,带着点不遮掩的满足,就像是真的想到那画面,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
“你围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然后你回头看我一眼,问我要不要尝一下汤。”他像是在念一段随手翻到的生活情诗,语气里带着一点傻气的骄傲,还有藏不住的珍惜。
“我那时候真的就觉得,我靠,我怎么运气这么好,能跟你过日子。”
许天星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偏了偏头,脸半埋在车窗的暗影里,嘴角却弯了一点。
顾云来还在碎碎念:“你那副做饭时候的样子,比你做手术还认真。”
“我站你身后看着,真的有时候都不敢打扰,就想多看一会儿。”
他语气轻轻的,没有调侃,没有笑,只像把很久以前藏在心里的那句话,一点点捧出来,“那时候我就想,可能这就是家吧。”
他说完这句,忽然意识到车里安静下来。
许天星睁开眼看他,目光平静,却在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慢慢泛出一点没忍住的笑意。
“你小时候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
“可能吧。”顾云来耸耸肩,侧头看他,眼神坦荡又带着点故意的调皮,“但我更想拍一部自己的。”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轻了些,像说出口的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一种笃定:“主演是你,制片也是你,片尾署名我写:‘感谢我男朋友愿意爱我。’”
许天星转过头看他一眼,嘴角那点笑意像风吹湖面,悄无声息地晃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顾云来却不在意,继续往前开,语气轻快:“你别以为我说着玩,我已经给这剧取好名字了。”
“叫什么?”许天星问。
顾云来一本正经:“《医者心惊,霸总动情》。
许天星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有毒哈哈哈。”
顾云来看着他笑成那样,眼里像藏了整个世界的灯火。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伸手,握住了许天星的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像碰住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屋外夜色渐深,窗台上的风轻轻吹动帘角,城市在静夜中安稳沉睡。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城南私人会所。
偌大的包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却仿佛有种黏稠的压迫感,沉沉落在空气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顾云庭与方文恒隔着半张桌子相对而坐,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瓶未开封的红酒立在中央,像一道沉默的界碑,静静发酵着两人之间的敌意与试探。
灯光落在顾云庭的脸上,打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长得与顾云来并不相像,眉眼温和、鼻梁细直,五官清秀中带着几分旧派的文气,唇形线条偏薄,却天生带着一点浅淡的讽意。
那是更偏向他母亲的模样,不锋利,不张扬,却让人很难忽视,他穿着极为克制,一件白t恤配上墨绿色运动歪腰,好像随便某个国外大学的学生。
他不说话的时候安静极了,像一本旧书摊开的扉页,藏着风骨,却不张扬,说话时更是温声细语,字句咬得干净,不急不缓,仿佛从不需要争抢谁的注意。
他那种从骨子里带出的克制与端方,是顾云来从未拥有过的,后者如烈日般明亮自信,而他,却是一轮藏在云后的月,光冷、柔静,却足够久远。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沉默与隐秘的躁动,像火山口下尚未爆发的岩浆。
良久,方文恒率先开口,他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克制,像夜里藏刀的老狐狸,刀锋隐在话语的阴影里,缓缓抽出鞘:“听说……你最近,有些烦心事。”
顾云庭抬起眼,淡淡一笑,迎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声音低缓:“谈到烦心事,方先生的烦心事,恐怕比我多吧?”
他说得不紧不慢,语气得体,甚至带着一点礼貌的调侃,却像一根细针,悄悄刺破了对方表面平静的水面。
方文恒没有生气,反而笑意更深了一分:“年轻人嘴挺利。”
他轻轻转动指尖的酒杯,杯中无酒,动作却像在调一道慢火的局,“可有时候,嘴利的人——容易吃亏。”
顾云庭仍旧笑着,坐姿却更沉稳了几分。
“那就看谁先咬得动谁了。”他说,语调温和至极,像一杯加了冰的酒,初饮无味,后劲沉冷。
方文恒笑着点头,眼神却微微眯起,像在审视什么未开封的礼盒:“你这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容易。”
他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放下,“不过,聪明人通常不喜欢浪费时间在不重要的事情上。”
他抬眼看着顾云庭,语气温和得像长辈:“比如,你表哥。”
顾云庭眉梢微动,神情未变,只是轻轻敛了笑:“拜您所赐,他最近的确挺忙。”
“嗯。”方文恒点头,唇角带笑,“媒体那边动作不小,我手底下的人,也被请去‘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