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他的脸上写满怒意,连鬓角都隐隐发红,像是多年压着的火山忽然裂了缝,“你已经挨了一枪,还敢往合意村冲?!”
顾永谦几步逼近,抬手一指顾云来,眼中盛着滔天怒火,却硬生生压住没有爆发,“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吗?!”
顾云来没说话,眉眼间却明显沉了下去,那一瞬间,他的神情与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惊人地相似,轮廓如刀,倔强如锋,此刻彼此对峙,仿佛镜像间正在酝酿一场雷霆之战。
“你不是警察,也不是救火队长。”顾永谦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低得近乎嘶哑,“你要是出事,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她辛辛苦苦撑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你平平安安长大,不是为了你三十岁再拿命硬撑!”
这番话终于撕开了顾云来表情上的平静,他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裂痕,像是压了太久的情绪从胸腔深处撞上来。他抬头,嗓音带着沙哑,却冷静得几乎残忍:“我不去,谁去?”
顾永谦一怔,眉头骤然绷紧,声音压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再说一遍?”
顾云来的声音更低了,却像钉子一样扎进地面:“我说——我不去,谁去?”
他忽地一抬手,指向身旁的林星澈,眼神沉如黑夜:“让她一个女人去硬碰?我不是躲在女人背后的怂货。说到底,这是我们顾家的事。”他眼神不闪不躲,咬字咬得极重,“这份责任,是我该扛的。”
顾永谦狠狠一皱眉,冷笑出声:“责任?你连命都差点没了,你还谈责任?”
“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顾云来回得又快又狠,连呼吸都透着火,“不是侥幸,是清醒,是判断。”
他的声音一寸寸压近,像是与舅舅隔着火光交锋:“舅舅,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们,我从小就知道你护着我、护着我妈,但我们已经三十多了,不是小孩了。你说我们不该冲,那谁冲?我不能让你一个五十多的人顶上去吧。”
他顿了顿,眼神终于有一丝哽咽的热意掠过:“她选择去,是因为她知道怎么和村民对话,我跟着去,是因为我要看着她平安回来,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拿命赌英雄,是因为我们不能躲。”
林星澈站在两人之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她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守了一辈子的长者,一个是扛起家族的后辈,脸上却是同一副决不低头的骨相。
顾永谦静了一会儿,忽然侧过脸,缓缓闭上眼,像是压着千万句话,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你和你妈,真是一模一样。”他低声说。
顾永谦一言不发,眼神死死盯着顾云来,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软化的痕迹,但等来的却是一张冷峻得几乎倔强的脸。
他终于没再吼,只是扯了扯领口,抬手挥了下,语气低得像是泄了气:“你们啊……就知道拿命顶事。以为顶得久了就是英雄,实则不过是……不怕死而已。”他说完,拎起登机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这么大火气?”顾云来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点刚压下去的无奈。
林星澈轻轻吐了口气,语调有点无辜:“……我在楼下接他的时候,他一出旋转门就开始骂我了,你说我哪儿敢打电话?”
顾云来没笑,只是低声说:“我舅老跟我说他小时候我妈的事……。”
林星澈微微一顿,眼神变得柔和,语气也放缓:“他是真的担心你。说得再难听,本质都是想把你拎回来。”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望着天花板上的某个角落,像是在盯着什么看不见的过往,他声音有些哑,低低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把那句“知道”慢慢咽了下去,接着又低声道:“可我不能躲一辈子。”
林星澈没应声,只是站在他身侧,安静地陪着,风从窗缝吹进来,卷起她风衣下摆的边角,也轻轻扫过两人之间那些还没说出口的沉重。
窗外的天色已然沉寂,如浓墨般渗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可这座不夜城却依旧喧嚣不息。万家灯火闪烁如星,映照着无数灵魂在命运的激流中奋力挣扎、逆行、搏命。
仿佛在这寒风呜咽的夜里,藏匿着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剪影,风在高处呼啸,吹过街角的另一端,此刻正在上演着截然不同的一幕。
呼吸机的低鸣、监护仪急促的警报声此起彼伏,推床滚轮与地面摩擦出急促节奏,护士们推着担架在狭窄的走廊间飞速穿梭,白衣身影如流影闪动。
家属的哭喊声,患者压抑的呻吟,医生简短果决的指令交织在一起,构成这里特有的嘈杂却高效的生死乐章。
许天星从抢救室走出来,白大褂上斑驳的血迹早已半干,凝成深浅不一的暗红色斑痕。他额角渗着的汗珠尚未来得及擦去,便被护士长吴悦一把拦住。
“120刚送来一位车祸伤者,疑似脾破裂,腹腔积血。”对方声音紧绷,几近呼吸交错,他几乎是本能地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直奔下一个抢救间。
脚步沉稳却极快,每一步都像与时间赛跑。白衣随他步伐晃动,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他整个人早已训练成一台精准运转的机器,知道什么时刻该做什么。
口罩下的面容冷静如冰,但那双深褐色的眼里却藏着遮不住的疲惫与通红的血丝。他已经记不清今天处理了多少例急救,麻木早在每次踏出抢救室时被强行压下,留给他唯一的,就是“继续”。
“备血,通知外科,打开输液通路。”他说得极快,却不慌乱,语调沉稳而带压迫感,如指挥官布阵。
他一边接过护士递来的剪刀,一边麻利地为患者剪开衣物,手背青筋突起,掌心却稳如山岳。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如纸,唇色近乎泛青。血氧已然跌破警戒线,时间在流逝,死亡的脚步正悄然靠近。
但许天星的手稳得出奇,动作快得近乎机械。他按压止血点、清创、缝合,一气呵成,没有多余一句话,仿佛将自己与外界的混乱生生隔绝开来,每一针缝合,每一次止血处理,都是和死神的贴身肉搏。
他站在一线,脚下是血,手中是命,耳边一片嘈杂,但他眼中的世界只剩这一张病床和这具命悬一线的身体。
一旁跟着的实习医生看得目不转睛,仿佛被这种沉稳而高效的气场震慑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身侧护士低声感叹了一句:“许医生,早就该下班了。”
许天星充耳不闻,眉头微蹙,眼神一刻未曾离开病人。手下动作依旧冷静而精准,仿佛所有的混乱与疲惫都与他无关,直到监护仪上的数字终于重新稳定,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挺直那条早已酸痛的脊背。
他摘下沾满血迹的手套,动作很轻,仿佛生怕打扰了什么。他抬头望了眼窗外,急诊楼外的天色仍是一片灰沉,像被湿气浸透的宣纸,连呼吸都带着一种冷湿的沉重。
“你再不下班,我就给你挂急诊了。”急诊科主任韩至文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语气不容置疑。
许天星本想回几句,却发现嗓子发哑,连多说一个字都懒得耗,只能点点头,像个刚下战场的士兵,默默走出急诊。
他换回自己的衣服,拉链还没拉上,手机就在兜里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串未读消息弹了出来。
最上面那个名字,顾云来,他怔了下,手指悬停在屏幕边缘,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像是被某种情绪悄无声息地堵住了呼吸,一时没有点开,指尖迟疑几秒,最终还是滑了进去。
【我被我舅骂了,臭骂一顿,好多年没人这么骂过我了】
【你说我去给我妈上个香告状怎么样?】
【她会不会半夜托梦给我舅,帮我骂回来。】
这些信息断断续续,时间间隔拉得很长,像是他抽空躲在某个角落里,一边忍着火气一边偷偷发出来的。
许天星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脸上的疲惫忽然像被悄悄撕开了一条缝隙,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那一点笑意不明显,却足以把他整张脸照亮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