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来没有笑,也没有拆穿。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怀抱依旧稳固,却低声道:“你每次说‘没事’,都不是真的没事。”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但你说了,我就听着。不逼你说。”
说完,他俯身,在许天星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那一吻极轻,没有欲望,没有宣告,也没有索求,只是替他挡风的一种方式,静静的陪伴。
许天星垂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他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嗯。”
许天星在顾云来的怀里,没有反抗地靠了一会儿,这短暂的一点靠近,是漫长孤独后的低声喘息,是倔强多年后,终于允许自己,在他怀里软弱一次。
他不说爱,也不信爱,但在这一刻,他允许自己,被人抱一抱,哪怕只是今晚,哪怕明天,太阳升起,一切又回到原点。
“我一会得走了。”顾云来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许天星微微动了一下,脊背轻轻绷紧:“你要回去了?”
“嗯。”顾云来松开他,坐到一旁的木箱上,双手插进口袋,“有更重要的事在等我。”他抬头看了眼夜空,星光映进他疲惫的眼中,声音低沉稳重:“云来那边的案子,有线索了。”
许天星缓缓转头,眼神一点点聚焦,像是夜里的猫突然捕捉到了风声:“查到什么了?”
顾云来点点头,侧脸隐入月光里,轮廓显得更加凌厉:“虽然我这几天一直在合意村,但我们那边的网络安全团队没停,盛阳的外包平台、设备采购和资金流,都有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压得更低:“有一份旧的工程评估文档在内部数据包里泄露了,提刀提前引发不稳定舆情,还有用自然灾害掩盖工期延误。”
许天星脸色一变,眉头锁得更紧:“所以……火灾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时间点太巧。”顾云来看向他,眼神变得锐利,“经侦那边已经盯上一家盛阳的关联公司,我得回去,和我们技术组把证据链梳理清楚,配合他们走流程。”
说到这,他回头望向许天星,眼神缓了下来,语气也软了一分:“我不想走。但这件事牵扯到你、沈放、林星澈……还有这片村子。我不能等。”
许天星没说话,眼神沉沉地落在地面,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咀嚼什么说不出口的情绪。月光洒在他脸侧,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那线条紧绷得仿佛一触即断。
“你放心。”顾云来低声道,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动作克制,又很快收回,“我不是撤’,我只是换个战场。”
许天星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要……注意安全,天亮我也回去了。”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深了一点,似乎想说什么,又只是笑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探问:“那回去了,跟我回家呗?”
许天星瞥他一眼,语气不动声色:“我可没说要跟你回家。”
“可你刚才靠在我怀里靠了整整两分钟。”顾云来挑了挑眉,笑意里带着一点得意的挑衅。
“……那是因为风大。”许天星别开眼,耳尖却泛起了微微的红,他抬脚就走,步伐比平时快了几分。
顾云来看着他背影,轻笑一声:“走得这么快,是怕我追上你?”
许天星没回头,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一点,那点小小的弧度,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就这一点小小的松动,已足够让夜色不再那么冷。
第37章
顾云来回城的第二天, 天还没亮,他便裹着深冬清晨的寒风,走进了云来集团顶楼的会议室。
冷白灯光无情地照亮整间会议室, 墙上的多屏监控与数据图表交错投影,荧蓝的光一点点渗进空气里, 把每张脸都映得苍白紧绷。
赵岩已经坐在主屏幕前,黑色羽绒服脱在椅背, 眼神沉着, 顾云来便自然而然地坐到技术组一侧,拉近笔记本, 沉声开口:“把三季度的资金流再调一遍,按项目拆。”
他脱下大衣, 露出里面剪裁严谨的深灰西装,一如他此刻的状态, 冷静、专注、带着压迫感。
他们面前的数据滚动如潮,看似平凡无奇, 却藏着无数暗涌。顾云来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眼神像鹰, 扫过每一列数字,速度飞快,却一丝不漏。
他们的配合没有多余废话, 一个找出线头,一个顺势剥离。赵岩对洗钱路径的熟稔堪比外科医生拆骨。
而顾云来则以星来医疗背后的算法模型为利刃, 从海量数据中精准嗅出伪装破绽。他们的眼神一旦对上, 几乎就能瞬间达成共识。
窗外阳光穿透高楼,在百叶窗的缝隙中泼洒进来,斑驳的光影在地板上像刀锋划过。办公室角落的咖啡机低声运转, 蒸汽升腾,夹杂着焦苦气息与紧张空气。
顾云来揉了揉太阳穴,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他的脑子却越清晰,越冷静,就越明白他们已经触碰到了隐藏得最深的东西。
技术小组连续分析、比对、复盘,他们终于拨开那层密不透风的伪装,揪出了一条蛛网般盘根错节的洗钱路径。
那看似正规合法的项目投资背后,是层层资金转移的假象,而终点,是一家名为“Phoenix Capital”的注册空壳公司。
“手法太聪明了。”赵岩盯着屏幕,声音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盛阳这是有高人。”
顾云来心头一紧,血液仿佛一瞬间结了冰。那些当初在法案夹缝间游走的影子,又回来了。
更糟糕的是,技术团队追踪的过程中,一组关键资金的源头,竟然来自云来集团内网,一台仅供高层使用的服务器,IP地址精确无误。
空气骤然沉重,会议室里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顾云来身上。
“嫌疑人已经浮出水面。”赵岩敲了敲桌面,指着资料里一个名字——杨志国,云来集团现任财务副总监,表面上,为人低调内敛,永远波澜不惊,在云来整整15年,从一个普通财务逐步成为副总监,履历一尘不染。
可现在,越是熟悉的细节,就越像一把锋利的倒钩,从记忆里一点点拉扯出真相。
他曾是盛阳赵绍辉的旧部,辗转进入云来,这些年来年来悄无声息地在境外注册空壳公司,在公司内部构建封闭式资金池,像蜘蛛一样,一寸一寸地织网。
怒火如火山潜伏在胸腔,一触即发。可更强烈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像是从喉咙深处漫上来的海水,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顾云来缓缓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玻璃冰冷,像是与城市隔着一层不容触碰的现实。
窗外,天际线被灰蓝色的雾气割裂得极远,车水马龙在脚下川流不息,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载着数以万计的人与命运滚滚向前。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穿透高楼与霓虹,看着那片喧嚣,却只觉得格外陌生,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还是被卷进来了,不管他曾经多么努力避开,多么冷静地剥离自己,不沾染、不妥协、不相信那些隐藏在掌声与荣耀之后的东西—,可最终,他还是亲手打开了那扇门,走进了那张棋盘,甚至不得不成为博弈中最危险的位置。
他走出会议室,身后的门缓缓合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道熟悉的低吼便从走廊尽头劈头盖脸砸下来:“你还有脸来?!”
顾永谦站在廊灯下,风衣未脱,眼神凌厉,像一把刀贴着骨头走。他眉骨高耸,鼻梁挺直,轮廓分明又压迫感极强,那是一种带着天然威慑力的长相,沉着、克制、不怒自威。
很多人说顾云来像他母亲,但真正注意过的人会发现,他与顾永谦也有惊人的相似,同样清隽却锋利的眉眼,同样薄唇紧抿时的冷意,连站姿都透着一种克制到极致的冷静。
唯一不同的是,顾永谦的眉眼更深沉,像是被时代打磨过,眼底永远藏着一层不动声色的疲倦和戒备。
他身上那件剪裁得体的深灰色大衣没有一丝皱褶,他永远整洁,永远冷静,永远是别人依靠却不敢靠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