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岭南:“斯蒂芬李是新缇人?”
可乐:“四分之一华裔,说是爷爷辈移民到的新缇。”
何岭南:“上次在新缇怎么没见秦勉去拜会人家?”
可乐:“那时候斯蒂芬李不在新缇,斯蒂芬李本来也不在新缇久居,加上不喜欢抛头露面,如果不是斯蒂芬李主动联系勉哥,勉哥不好打扰他。”
“明白了。”何岭南说。
可乐扫了眼休息室浴室方向,挪动脚步朝何岭南凑了凑。
何岭南心里一咯噔,自己这些天一直被强制摁在秦勉卧室睡,可乐还没开口问过他这事。
“你见了那老头小点声说话,”可乐神神秘秘道,“斯蒂芬李心脏不好,你声音太大容易吓着他。”
何岭南:“……”
斯蒂芬李找秦勉吃饭,何岭南本以为会在高档餐厅或者会所之类的场合,没想到是在斯蒂芬家里。
斯蒂芬李家在体育馆附近,新缇最昂贵的地段上,独栋别墅。
管家把他们请到客厅,操着一口没任何口音的英语询问他们忌口,得到三人都没有忌口的回答后,又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加冰的水,让他们在沙发上稍坐,说斯蒂芬李很快到家。
可乐眼珠溜溜转个不停,屁股也跟长倒刺儿一样蛄蛹没完,终于忍不住歪向何岭南,手拢嘴边要搭话,看见管家还在一旁站着,又重新坐直了。
何岭南知道可乐大概要说什么——这屋里,从挂画到墙角的花瓶,大多是古董,他即便对古董一窍不通,也知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古物特有的斑驳釉色和细腻纹路,铭刻着朝代的烙印。
可乐喝光了水,开始嚼水里的冰块。
窗外传来轮胎碾过水泥路的沙沙声,何岭南回头望去——铜栅栏院门打开,一辆轿车正驶入院中。
院里停车位在何岭南看不见的角度。
秦勉最先站起来。
别墅大门走进一个男人。
“这是可乐。”秦勉介绍道。
可乐放下水杯,颠儿颠儿扑上去找那男人握手,何岭南也顺势站起来。
可乐错开身位,何岭南的目光终于落在那男人正脸上。
看起来六十岁左右,个子高,甚至不比秦勉矮多少,身形偏瘦,脸上括弧形状的法令纹很深,一笑起来,纹路变得随和又亲切。
“这是《晴朗》的摄影师,何岭南。”秦勉侧过身,将何岭南让到斯蒂芬李面前。
“这是原TAS配对师,斯蒂芬李。”
按照常理,何岭南应该上前一步,主动躬下腰去握斯蒂芬李的手。
但他没有。
别墅里摆设着许多古代陶瓷,陶瓷上的彩色在他眼前陡然旋转起来。
一圈圈转到他眼前,不断放大,规规矩矩码成正方形,一块一块,拼凑成卡住光碟的马赛克画面。
“吱咯、吱咯、吱咯——”
卡碟声一次次响起,像一把尖锥,机械地一次次穿刺他的耳膜。
许久,彩光褪去,困扰了他十几年的画面一层层剥落,直至清晰。
心跳突突跳起来,何岭南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去看那张脸。
闭上眼无济于事,幻觉并不作用于眼睛,而是脑子。
梦魇一寸一寸展现在他面前。
“谁认识这人?”
“谁是他家人?”
“怎么,都不认识?”
那人朝他伸出手,一只干枯得像树皮的手,上面散布几条凸起的绿色血管。
“何摄影师这么年轻啊。”那男人说。
第39章 可我感觉我要死了。
斯蒂芬李别墅客厅。
“你弟弟今年假期又在做家教,我跟他说缺钱同我讲就好,这不,他这两年干脆学费都不要我的,自己拿了学校的奖学金。”
斯蒂芬李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照片上怀抱奖杯的少年。
可乐站在沙发后,盯着斯蒂芬李腿上的影集,竖起大拇指:“优秀!”
斯蒂芬李扬起嘴角,侧过头刚要说话,忽地被呛咳打断。
健康人和肺部有异的人咳起来的声音明显不一样。
后者咳嗽像是牵动血管和脏器,伴随着撕扯和抽气,咳得像在呼救,又像轻微的哀嚎。
好半天,斯蒂芬李止住咳嗽,从秦勉手中接过一杯温水,喝下一口,缓了缓,看向秦勉道:“我老来得子,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估计等不到你弟弟长成人。”斯蒂芬李望了望橱窗里陈列的古董,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只有这一屋子破烂留给他,他长大后要是落魄,你帮衬弟弟一把。”
“大卫念的是全球顶尖大学,又是学校里的优等生,恐怕轮不到我帮他。”秦勉没有就着斯蒂芬李口中的“弟弟”代指斯蒂芬李独子,而是直接使用了对方名字。
斯蒂芬李笑了笑,将影集翻到下一页,继续介绍照片上的大卫。
没有任何一张照片有斯蒂芬李入镜,哪怕儿子的大多数旅行,斯蒂芬李声称都有自己同去。
斯蒂芬李谈起儿子时,眼中有化不开的自豪,声音也不由地透出高涨的情绪。
何岭南静静观察着斯蒂芬李,胃逐渐开始绞痛。
他想起了何荣耀。
何小满去小学报到第一天,何荣耀心血来潮借来一部相机给何小满拍照。
拍了好几张,都比小满本人难看,小满快要气哭,何岭南接过相机,试着给小满照了几张。
后来把相机还给照相馆,洗出来的小满相片被照相馆贴在门口当宣传,何荣耀自己也留了几张,逢人就掏出来炫耀:“看,我姑娘好看吧!照片我儿子照的!”
何岭南的视线死死扎在斯蒂芬李眉目枯萎的脸上,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老何大概可以做个快乐的小老头,蹲在村口那棵见血封喉树下,朝开肉铺的李婶抛个媚眼,喜滋滋地拎回几斤打折的肉。
大卫在看得见珊瑚的海水里潜水、在古堡的上空乘坐热气球、在并不多么陡峭的山崖挂满防护绳攀岩。
他和何小满没有大卫拥有的任何一样,他只想要一块大白兔奶糖,粘手的都行,何小满更好哄,啃着一块旺旺雪饼,脸上沾满饼屑就能没心没肺地笑出豁牙。
何岭南盯了太久,斯蒂芬李抬头看过来,何岭南仓促敛起目光,想笑一笑,却实在牵不动灌铅的嘴角。
厨师走出来,朝斯蒂芬李说了几句新缇话。
斯蒂芬李起身,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开饭了。
餐厅摆着一张西方风格的长桌,四个人坐,显得有些空。
菜品一样样摆上来之后,四个人显得更空了。
每一样菜品摆盘都极尽精致,多是新缇菜。
何岭南猜它们应该很好吃,可精神集中不到味觉上,咀嚼之后,咽下去成为一件格外困难的事。
他太想表现得正常,咽得急切,食物卡在食管,纤细的管道被食物堵住,很快,喉咙和脖子跟着一起剧烈胀痛。
抓起杯子喝下一大口水,堵住的疼痛流去了胃。
何岭南摸了摸裤兜,摸到手机的形状,确认它在,起身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二楼,管家说要送他上去,他连忙拒绝说自己就好,于是管家欠了欠身告诉他:上楼梯右转。
右。
思维也跟着身体变得麻木,何岭南站在楼梯末端,看了看自己手,写字的手是右手,右手那一边是右侧。
最终成功找到洗手间,回身关上门,掏出裤兜里的手机。
报警。
凶手。
庆幸自己还记得新缇报警电话,拨完号码,屏幕闪烁两下,提示未能成功拨出。
何岭南反复试了几次,胃里绞痛更甚,手机屏幕上的提示一次次跳出来。
他挪动眼球,查看手机,屏幕信号格显示一个红色的小叉——别墅里没有信号。
捏着手机绕着宽敞的洗手间来回走动,过程中一次次看向屏幕,没信号,无论在小窗旁边还是门口,都没有信号。
洗手间门把手骤然向下,何岭南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磨砂门从外面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