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成了大人,站在他面前,安静,甚至让何岭南感受到一丝陌生。
何岭南牵了牵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吓坏了吧?”
何小满点点头,凑近张开手臂拥抱他。
一股烟味钻进何岭南鼻腔,他又嗅了嗅,确定烟味是何小满长发的。
他有些惊讶,倒不是觉得女孩子抽烟怎么怎么不好,只是想到烟盒上标注的那句: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别人可以烂心烂肺,小满必须长命百岁。
琢磨半天,何岭南问:“抽哪个牌子?”
何小满僵了僵,松开他坐回椅子上,拿起床头挎包,抓出半包烟塞到何岭南手上。
他拿在手里前后看了看包装,是国内出口到新缇的烟,字是新缇字,包装上其他的图都跟国内一样,没抽过,嫌贵。
举起烟盒递还何小满:“好抽吗?”
“你留着,”何小满说,“以后别抽便宜货。”
何岭南捏着烟盒,转头把烟盒塞到枕头底下。
铜钱坠着红绳一扥,他翻过手腕,看着绳上系着的铜钱:“小满,这东西哪来的?”
何小满垂眼望着铜钱,沉默了一小会儿,声音毫无波澜:“李叔给的。就是咱们玉米村那个李叔。”
李富立?
何岭南脑子里堆了太多东西,刚要继续追问,何小满直接说下去:“那个人……他出现在村口杀咱爸时,是我第二次见他。爸出事前一年,那人找过爸。我放学回家,看见爸跟人说话,我想跑过去,爸抬起手,挠了一下额头。”
何岭南立即了然,“挠额头”这动作,是让他和何小满快走,何荣耀年轻时是街上的混混,结婚之后不再跟以前称兄道弟的混混来往,那些混混时不时找上门,邀请他出山平事儿,何荣耀不想混混们见到自己孩子,提前跟何岭南他俩约定好,“挠额头”意思是家里来了麻烦,让他们别认自己,上别地儿待一会儿再回来。
“我没走远,钻进巷口拐角,听见那人和爸说话……凶手和爸说:必须打赢,赢到那对鸳鸯铜币。”
“李富立六年前找到我,那时候李富立很糟,在我单位附近拾荒,天天睡公园,我看他可怜,又是同村的长辈,就经常给他买面包,天冷还给他买过羽绒睡袋。他给了我那对铜币,凶手当初想要的鸳鸯铜币……”何小满两只手攥在一起,指节渐渐发白,“花纹和年代和凶手描述的一样,我一眼就知道李叔给的是真的。”
小满有辨古物真假的本事,何岭南不惊讶,这孩子从小就痴迷这些物件,长大了进博物馆,做的也是和古董打交道的工作。
“抓你的不是杀咱爸那人吗?”何小满抬头盯住何岭南,“他想要这对铜币,应该放了你,要来另一枚鸯币……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你?”
何小满越说越激动,两手紧紧捏在一起轻颤。
何岭南看不得她残害自己的手指,伸手覆在何小满手背上:“小满,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等着何小满缓过来些,才故作轻松道:“跟你说了,抓我的不是杀咱爸的凶手,我就是惹了当地流氓,人家也不认识什么鸳鸯币天鹅币啊。”
他面上稳着,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幸运号上,李富立没头没尾的“谢谢”,再到李富立抱住朱拉尼从窗户一跃而下都解释的通了。
还有何岭南五六岁时,何荣耀把捡到的女婴送去派出所,派出所没找到女婴父母,将孩子送去福利院。这之后,李富立有事没事就跟何荣耀念叨福利院条件多么不好,直到何荣耀心一软,领养回了何小满。
李富立……可能是何小满的生父。
何荣耀拿到那对鸳鸯币之后,没地方出手,李富立只给了何荣耀三十万,买走了那对价值近亿的鸳鸯币。
何岭南能想通李富立为什么在拾荒。
揣着鸳鸯币这样的烫手山芋,低价卖给黑市不甘心,又不可能到正规渠道拍卖,加上还要常年躲着斯蒂芬李,估计连身份证都不敢用。
李富立将鸳鸯币送给何小满后没多久,就被斯蒂芬李抓住。
何岭南不知道李富立究竟在这里边扮演什么角色。
大概这个人是真的贪婪,也是真的感激何荣耀,真的愧对亲生女儿。所以活生生被注射过量吐真剂,才硬挺着没说出鸳鸯币下落。
所以才有救他的舍身一跃。
人已经死了,他再也不知道李富立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被吐真剂打傻了脑子。
何岭南摘下手上的红绳,将铜钱放在何小满手中:“小满,另一个铜币在你那儿吧?”
何小满点点头,抓起手机,扒掉手机壳,从手机壳里层抠出一个透明塑封袋——里面赫然装着一枚铜币,图案和何岭南这枚有差别,但即便外行人如何岭南,也能看出这两枚铜币是一对。
“你正好在博物馆上班,直接把它们交公吧。”何岭南说,“这级别的文物,不是咱们平头老百姓能摸的。我看那些收藏家送拍的文物,都说的清来路,哪朝哪代,哪个皇帝赏赐给他们家哪位老祖宗。咱也说不清楚这玩意儿咋来,再把咱当盗墓的给抓喽。”
“还盗墓,”何小满笑起来,“小说看多了吧哥。”
“哥没跟你开玩笑,”何岭南正色道,“这事儿可大可小,你今天就回国。”
何小满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黯淡了:“哥……”
何岭南:“你先回去把铜币交公。我也回,能出院就回国,回去之后不折腾了,再也不来新缇这鬼地方。”
“哥,鸳鸯币的事没那么严重,我也不是打劫博物馆了……”
“那我现在就办出院,跟你一起回。”说着,何岭南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现在哪行!你才刚醒!”何小满急忙起身扶住何岭南。
何岭南身上一点儿劲儿没有,一下就被小姑娘摁回了病床。
何小满坐回椅子上,看着他:“哥,你说真的,回国,再也不来新缇了?”
何岭南点了点头。
何小满:“那也不用这么着急……”
“小满!”何岭南扬起声,“那凶手就在新缇,每分每秒都可能跟你擦肩而过,你在新缇见到他怎么办!”
“哥,”何小满沉下声,“你一会儿说是被流氓抓,一会儿又担心我被那凶手遇上,你跟我说实话,抓你的到底是不是当初害爸的人?”
何岭南闭了闭眼,抬手一拳捶在床单上,包在骨折拇指上的固定架一震,指节传来钻心痛:“别问了!”他拼尽全力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精神有毛病!我说的话都是放屁!都他妈假的!”
病房里倏然安静,只有远处山谷间隐约的鸟鸣隔着窗户传来,声音飘渺得像错觉。
“对不起,”何岭南用没受伤的手盖住额头,“跟你讲话太大声了,小满,哥求你,你直接回国不行吗?”
“那你答应我……”何小满说,“不许换手机号,我打电话你要接。”
“好。”何岭南应道。
屋里气压太低,他探头朝病床斜对面空荡荡的沙发上看了看,试图缓和气氛:“我记得看见秦勉和秦勉他爸来着,人呢?”
“秦勉头上拆线,秦叔陪他去了。”何小满看向墙上的钟表,“现在快回来了。”
话说完,门又被推开。
走进来的还是刚才那一米八的护士,正好秦大海和秦勉也在护士身后走进病房。
秦大海一对上何岭南视线,立即兴高采烈道:“哎呀,你又醒啦!”
“怎么,”何岭南喊过之后觉得脱力,“我醒了不好?”
“好呀,怎么不好!”秦大海要凑上来,被大护士一挡,护士抄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冷冰冰道,“脱裤子,肌肉针。”
何小满一听,站起来走到病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