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真刚刚其实也设身处地带入了佟夏的视角, 去理解她,共情她, 体会了她的痛苦和脆弱……所以,他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有多么难受。
他想了想,抬手摸上祝闻声的脸颊,宽慰道:“阿声,听我的, 咱们不要做这种假设……”
话音未落, 他的手背忽然被一只粗粝的大掌覆盖住。
祝闻声俯身靠了下来, 跌打损伤膏的药味混杂着浅淡的木香铺天盖地,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带起一阵波澜:“如果,真的和她一样呢?”
这是祝闻声的第三次重复,他似乎真的很执着于一个答案。
陶真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沉思。
白天时经历的各种事情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播放,刚刚佟夏哭泣的模样也在脑海中一帧帧的重演,仿佛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若是欺骗的人变成了祝闻声,“随便谈谈而已”这几个字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听解释,不听解释?介意,不介意?即使是向来能说会道的陶真,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张了张口:“其实……”
祝闻声抬起眼。
陶真抿了抿唇,郑重地说:“……我真的很讨厌被人骗。”
把最喜欢的玩具借给班里的同学,转眼却被告知玩具被不小心弄丢了,他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慷慨地表示没关系——可后来,他又在那个同学的家里看见了那套玩具。
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上大学,以为结交了几个朋友,所以即使被他们丢下、为他们买四位数的单,他也可以大方地接受——可后来,他发现他们在背后嘲讽他,将他当成提款机……
陶真的确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当被人取笑的小丑。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祝闻声的身体似乎僵住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颤了颤睫羽,轻轻地揉了揉陶真柔软的小手,低低地说:“……我知道了。”
少年的话击碎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好像才刚走进八角笼中,就被人迎面击了一拳,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只能听见人声鼎沸中裁判一下又一下的读秒,心脏绞烂了似的发痛,仿佛要从喉咙中喷出血沫。
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坦白,就会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好啦,时间都不早了,你先洗漱,我去点些吃的,顺便去看看夏夏……”陶真心中还记挂着外面的佟夏,抿唇冲他笑了笑,之后才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
祝闻声几乎立刻就想喊住他,可半晌,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好。”
此时此刻,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陶真才刚刚亲眼见证了佟夏和江姗“破碎”的感情,他总不能立刻就让陶真亲身经历吧?
……
屋外的佟夏和江姗两人谈论了许久,到底是感情上面的事,剪不断理还乱。
陶真想让一天一夜都没歇息过的两人进来先吃点东西,可惜她们不知聊到哪里了,状态都不是很对劲,江姗向陶真道谢完,拉着佟夏就走了,连口水都没喝。
知道这件事要佟夏自己解决,陶真也没法拦着她,只好像个忧愁的空巢老人一样端着碗筷在门口看了半天,最终还是被祝闻声拉了回来。
两人从下午开始就为了佟夏这件事忙前忙后,自己也没怎么休息,况且第二天也不是休息,所以这会儿匆匆吃了点东西便洗漱上床。
翌日早。
闹钟准时响起,一整夜没怎么睡好的陶真浑浑噩噩地爬了起来,扭过头,对上了眼下一圈青黑的祝闻声。
两只熊猫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俱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陶真沉郁了好几个小时的心情终于松快了一些,眨了眨笑出泪花的眼:“时差?”
祝闻声挑挑眉:“嗯,看起来你的时差也没调回来。”
早上的时间并不多,两人没聊太久,便匆匆洗漱、吃早饭,各自出发。
陶真这学期课多,苦哈哈地去上早八了。祝闻声上午没课,给赵钊发了条消息以后,便按时按点地到俱乐部里打卡。
因为才刚刚结束一场冠军赛,而且之后签约进UFC的赛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最近的训练以保持体能为主,并不算特别严苛。
但是教练和陪练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说好的保持体能,祝闻声下手跟要杀人一样,感觉下一秒就要扛着包袱上赛场了。一个陪练训了一会以后就叫苦不迭地跑路了,很快便又换上了另外一个。
眼见着他是要把俱乐部里的陪练通通打服,一边的理疗师终于受不了了,强行把他拽下来检查小臂。
祝闻声这才勉强停下,胸膛起伏,肌肉充血,流淌的汗珠随着下颌滚落到地上。
仿佛只有这样,身体里的那股躁郁和急切也能勉勉强强地发泄出去。
赵钊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他拎着一袋炸鸡,招摇地从一帮控制饮食的小伙子面前走过,享受着众人快把他“撕碎”的目光,这才笑嘻嘻地在一旁的野营椅上坐下,冲祝闻声挥挥手:
“我们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见?老是在你这俱乐部里,我总感觉自己跟个定时刷新的NPC一样……”
祝闻声没立刻说话,只扫他一眼,含义不言而喻:赵钊的换个地方就是去各种乱七八糟的地方通宵。
“好吧好吧,反正我闲。舍命陪君子,怀民亦未寝……”赵钊悻悻地往嘴里塞了块炸鸡,含含糊糊地问,“所以,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祝闻声叫停了理疗师的按摩,安静地走到赵钊身边坐下:“有件事想咨询你,你应该会比我有经验一些。”
赵钊一噎,匆匆将嘴里的炸鸡咽下去,立马就精神了,忍不住笑道:“你?咨询我?!快快快,说来让我听听。”
祝闻声虽然在格斗这件事上格外叛逆,可这么多年来依然是圈子里众家长交口称赞的典范:智商高、模样好,洁身自好……就连赵钊也时常被自己的父母抓着耳朵骂“你就不能跟人家祝闻声学一学,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他实在是很难想象,祝闻声会有需要求助他的事情。
祝闻声垂下眼,过了几秒才开口:“陶真的朋友,发现自己被恋爱对象骗了很久,在昨天彻底爆发了矛盾,可能要分手。”
“我不想和陶真分手,所以想早一些跟他坦白我的真实身份,”祝闻声的喉结滚了滚,声音略微有些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赵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啊?”
操。他早该想到是这件事了。
能让祝闻声露出这种神色的,大概也就只有包养他的那位“金主”陶真了吧。
当时的他宁愿装穷也要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可说到底,装穷这种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身份暴露的那一天,跟毒发身亡没有任何区别。陶真的那个朋友就是前车之鉴。
偏偏祝闻声还不想“死”,不想跟陶真分手,这才是最难办的一点。
“……好吧,我想想啊,我想想。”
赵钊也顾不上吃东西了,动作有些粗鲁地蹭了蹭手上的油:“操,我特么是比你多谈了很多恋爱,可我跟她们都是好聚好散啊!”
“不过按我以前的方法啊,只要你钱给到位,对象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怨言的。像你这种身份暴露出来,一般人应该不会生气,反而会高兴吧?”渐渐地,赵钊将自己说服了,激动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就跟路边买了张十块钱的彩票,结果刮出来一个五百万一样,难道不应该惊喜吗?”
祝闻声沉默了半晌,睫毛颤了一下:“可是他说过,不喜欢我的钱。”
“……?”
这年头还他妈的有不喜欢钱的人?
赵钊腹诽完,干笑了一声:“是吗?反正我挺喜欢的。那…那我再想想啊,”
“不然这样吧,你不是有一个Z时代老板的号吗?你用那个号去旁敲侧击一下,从侧面透露一下自己的身份,双管齐下,总比你一下子跑过去坦白要稍微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