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肖焓回答得飞快,胸膛起起伏伏,心脏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重复了一遍:“……不用了,我喝好了。”
骆珩便将纸杯放在一边,拉开面前的凳子坐下。
肖焓心跳如擂鼓,他今晚喝了酒,本就有些上头,被这么一勾,眼睛顿时不知道看哪儿好了。
骆珩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喷了酒精消毒,拆开一袋酒精湿巾,道:“手伸过来。”
肖焓立刻将两只手伸了过去。
骆珩瞥了一眼他右手上戴着的红绳,拿湿巾替他擦手。
两手相碰的瞬间,肖焓手指颤了下。
其实这并非是两人第一次这样,在学校时,他们的关系全年级公认的好,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肖焓也替骆珩上过药,比这更亲密的行为都有,按理说不该这么应激才对。
可偏偏他今晚藏了心思,注定不寻常。
用过三张湿巾,血渍才擦干净,肖焓掌心那道伤口很长,但不深。骆珩拿棉签沾了碘伏,问:“怎么弄的?”
肖焓又臊起来了:“喝酒的时候……”
“喝高了?”
“没。”肖焓自己都觉得丢脸,“易拉罐划的。”
“厉害。”骆珩评价道。
肖焓:“……”
伤口清洗干净,消完毒,骆珩拆开纱布,照着他的手掌缠上去,边缠边问:“明天走?”
肖焓飘了一阵子的心思在这一刻落下来。
这一刻他酒醒了,想起来很多事。
骆珩动作很快也很轻,避开伤口,垂着眼,表情平淡,远不及今晚他在二楼看到的。
肖焓神情黯然,也就是这个时刻,骆珩抬眼看了他一眼。
剪掉多余的纱布,把垃圾扔到托盘,骆珩摘了手套起身端着这一盘垃圾就要走,被肖焓喊住:“等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骆珩并不意外,仿佛等待已久,重新坐下来,神色从容:“嗯,你说。”
肖焓喉结滚了滚,在这一刻完全清醒过来。
他坐直了身体,缠着纱布的手轻轻握了握,疼痛轻微刺痛着神经,他严肃地说:“接下来我问的问题,请你如实回答,好吗?”
骆珩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好。”
肖焓看着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骆珩沉默了一下:“是。”
肖焓吸了口气,又问:“这么多年不谈恋爱是因为他吗?”
骆珩又沉默了一下:“不全是。”
肖焓毫不意外,点点头,几乎是带着答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人我认识是吗?”
这次骆珩没怎么犹豫,快速地“嗯”了声。
忽然肖焓悲哀一笑,“那你知道我喜欢你么?”
骆珩复杂地看着他:“知道。”
大概是入学后一个月,骆珩就有点察觉到自己这位室友的心思,不过不能太确定。但要确认这件事并不难,因为他太知道暗恋一个人是什么状态了。
几次想开口将事情说清楚,但肖焓比他想得要敏感,喜欢同性这件事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良好,肖焓就是内心挣扎的那一批。
他一面觉得自己恶心,一面又难以控制自己。
研二那年,骆珩跟许惠明全国各地跑,不常在学校,一切仿佛回到正轨,肖焓的生活回到了从前,还谈了个女朋友,虽然没多久就分手了。
后来骆珩回来,感情只增不减。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接受自己喜欢男人,只敢在心里默默想着。
直到骆珩毕业。
直到两月前在上海时隔两年再次见面。
有些事,他其实早就知道了答案,之所以选择说出来,是想亲手给这段往事画上句号。
“这趟我其实不白来。”肖焓笑了下,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至少我知道,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我比你幸运多了。”他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我说完了,谢谢你替我包扎,明天我就走了,如果今后还有机会见面,我们还是朋友。”
骆珩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肖焓摇摇头,“今晚的事,我跟梁忱说了,你送我回去,他会误会。”
骆珩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想多了。”
肖焓疑惑:“我想多什么。”
骆珩拧紧了眉,却是不愿意再说了。
肖焓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便拖着醉醺醺的步子走了,说什么都不让骆珩送。
……
……
夜空晴朗,漫天星宿。
月光铺洒在院里,旁边树林传来几声知了叫,很快停下。
院里的石桌上摆满了啤酒,肖焓打开其中一罐递过去:“喝点儿?”
梁忱心里想着他刚才在门口说的那句“失败了”,劝慰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对方现在的状态,到底什么都没说,接过来就喝了口。
“漂亮。”肖焓赞道,也给自己开了瓶:“来,干杯!”
梁忱跟他碰了一下,肖焓哈哈一笑,喉咙不停吞咽,很快喝完一罐。
“再来!”
梁忱心底隐秘的豪情被激发出来,仰头大口吞咽。
他一向是斯文的,这么豪迈的动作不常做,嘴里包不住的酒液从唇角流下来,流入仰起的白皙的脖颈。
“好!”肖焓一拍手,竖起拇指:“够讲义气!”
桌上的酒消灭了一半,两人喝得尽兴,喝得都有点醉了,但还顾及现在是深夜,说话时低着嗓子。
两人坐得近,肖焓伸手将梁忱揽过来,醉醺醺地说:“梁忱,来这边认识了你,是我觉得非常幸运的事。你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梁忱被他带得东摇西晃,酒气蒸腾,脑袋晕乎乎的,但还算明事。
他极为认真地说:“你很好。”
肖焓觉得不太够:“很好算什么形容词?”
梁忱摇了摇头没解释,只抿唇弯着眼笑。
肖焓看着他的笑容,有那么片刻晃了神,这一瞬间,他忽然深刻地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失败了。
他却不知道,在梁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担得这一句“你很好”的人实在不多。
肖焓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有想过谈恋爱吗?”
梁忱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谈恋爱。”
肖焓近乎失声,“你有对象?是谁?”
难道是他感觉出问题了?
“没谁,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梁忱语气平淡,简要地将他和李青佟的事讲了一遍。
这是他第一次向除于潇和潘允文之外的人提起。
如果不是肖焓今晚遭受打击,他也不会说出来。
“合着你也是失恋了啊……不对,不是失恋,是脱离苦海……”肖焓想了想,不经意问:“这事他知道吗?”
没指名道姓,但两人都知道“他”是谁。
梁忱原本可以装作不知道,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梁忱语速极快,快到有点应激了,语气也和刚才不一样,肖焓感觉得出来。
也就是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两人之间的事比他想得还复杂。原本他想着,临走前做点好事,但现在看来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