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来自底层的蓬勃生命力,对五感的冲击相当大!
在这之中,崔璘依然夺目。
李庭舟在电影里看到熟人,第一眼还有点尴尬。
该说不说,此时的崔璘其实比他更紧张,压了压嗓子,很刻意地强调道:“刚刚那个土黄色褂子的是我,我穿了衣服。”
李庭舟:哥们,你其实可以不用指的……
随着盐井吊绳深入,镜头有一个极速下滑的动作,卤水、盐水究极混合的深井之中,色块一翻转,变成了白花花、黄灿灿的银锞子、金锞子——
这是个混乱动荡的时节,可这片土地又极其避仄。
但时代的浪潮是势不可挡的,总有风声会穿过山野静林、跨过碧波湍流,吹到这个既肥沃又贫瘠的角落。而这段湮没在混乱中的小小暴动,连一声惊雷都算不上,只有后人的总结清晰刻下了它的贡献。
李庭舟数学差劲,但历史学得还不错。
他横向一对比,就知道此时的海外爆发着怎么样的科技、金融、学术革命。再一看里头崔璘穿着土黄色的旧褂子、汗巾随意往腰上一捆做腰带,还在琢磨哥几个去哪里“打野食”,李庭舟换了个姿势靠坐,不经意间碰到崔璘温热的手臂。
“怎么了?”
对方低声问。
“没事。”
话又说回来,崔璘确实拥有极强的可塑性:他做贵气打扮时,哪怕低调内敛,自有一身浑然天成的威仪,中兴天子演得恰如其分;但盐工这样的底层角色,崔璘演起来也不违和,那股挣扎在生死线上、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狠劲儿甚至更有张力!
演员的魅力大概在于此。
这虽然不是崔璘本人,却是由他创造演绎的角色。
没一会儿,李庭舟就真沉浸到剧情之中。
直到看完近三个小时的粗剪,他才恍然:结束了。
崔璘却有些坐立不安,甚至不敢去看蒙蒙的表情,好怕从他眼里察觉到哪怕一丝失望或茫然,他有些没话找话:“三个小时是有点长了?后续肯定还要接着剪的。”
李庭舟好像没听清。
答非所问:“片子里看你的体格貌似更夸张一点。”
这话他说得太顺了,简直是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嘴巴就顺嘴秃噜了出来。
既然说都说了,李庭舟自然不觉得后悔。
他顺带还夸了崔璘的演技:“有场谈判吵架的戏,我看你就比别人演得都好!没准那个会成为你的提名高光片段哦。”
崔璘整个人陷入恍惚之中:“……哪一场?”
李庭舟指出了大致的片段:“其他演的是手握剧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胸中有成竹;只有你,你才像变革中无从改变一切、但努力去改变身边的蜉蝣。”
他说得简单,崔璘听得心内巨震!
没有什么比你爱的人他很懂你更好的事了。
哪怕李庭舟此刻对自己的感情一无所知,崔璘甚至都不觉得遗憾了:他们拥有比想象中更默契的心意,和坚定而统一的信念。
*
胡润中此人的文化底蕴相当深厚。
如果他不那么频繁地蹦跶,经常在电影宣传期真身上阵参与大小骂战,国内观众大概会更喜欢他一些,没准也会静下心去研究这位导演的内蕴。
看片之前,李庭舟想着看完就走。
看完之后,他又同意了聚餐邀约。
《盐道》已经具备了一部好电影的雏形,李庭舟其实也想听听更多的故事。搞创作的大概都避免不了这种心态:只要你有好作品好思想,能打动人心,那么原则之外的小毛病也不算毛病。
崔璘欣喜之余,也有意为白胡子扭转一下风评。
老胡很感激他的发言,然而面对李庭舟这种同样自带“背景”的圈外小辈,脾性依然不改:“探究我的内蕴?这种事情等我死了之后再做吧!至于我当下挨的骂、吃的亏,我必须当场把仇报了,最晚最晚不能超过48小时,否则我会气到脑溢血!是的,我就是这么矫情又小气的一个人。”
好感度由负转正后,暴脾气也能变成真性情。
至于崔璘,他也明显感觉得到了蒙蒙对自己有一些转变。
思来想去,只能把原因归结到“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这一点。总不能因为他在《盐道》里的矿工身材吸引人吧?崔璘敏锐地觉得,在这一方面,蒙蒙反倒有点被吓到的意思……
无论如何,这种转变趋势是好事。
比起之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退步,崔璘觉得请蒙蒙来内部阅片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第二天天气更好,李庭舟主动邀请崔璘去看一场雕塑展。
崔璘受宠若惊:“好,我来接你!”
挂断电话,李庭舟重新回到和Eldan的语音:“……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有点能接受,但一想到C都酒吧那次的事情,突然又索然无味,甚至有点提不起兴致。”
Eldan笑得猖狂:“那个雕塑展,尺度略大啊。”
“再大不也过审了。”
“好吧,那崔璘知道吗?”
李庭舟无比肯定地道:“他现在应该就在做准备功课了,免得明天看展没东西聊。”
Eldan又想笑了:“说实话,我挺惊讶你的感觉还能分区域、分段释放,如果崔璘知道了,他应该会既开心又痛苦。不过,我想他都保持’金身‘这么久了,哪怕来一段柏拉图也是不介意的吧?”
兴致反而是可以培养的。
当然了,这话Eldan不会和李庭舟说,免得他恼羞成怒。
第二天看展,崔璘看起来明显有打扮过自己。
他虽然没做发型,衬衣、长裤、腕表,乃至胸口戴的胸针却都是特地选的极简款式。然而在见到蒙蒙的瞬间,他还是觉得自己做的准备不够多:
李庭舟罕见的穿了一件类云母色的衬衣,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流光璀璨、温润生辉。他的颈间带着一条放量并不长的细项链,尾端的挂饰看不太清楚,恰好垂在最上面一颗纽扣遮挡的空隙间。
大概是前一天说了太多,第二天见面反而沉默。
两人并肩往展厅里走,转悠了半圈后,偶尔也会看到一些带器官的。再坦然的人也没法在这种雕像面前停留很久,李庭舟和崔璘也不例外。
直到二人来一座男性半身雕像面前,双双感受到了震撼:
他半个身子没在水波中,神态似欢愉似痛苦,表情细腻、恍若真人,皮肤的纹理状态更是一绝,水波和泪珠很容易让人区分出来……
再看下方的作品名:陷入爱河的人。
李庭舟为创作者的技艺感慨;
崔璘则共感了雕塑角色的爱而不得。
两人都满怀心事地从雕塑展出来,崔璘还想留李庭舟吃完饭,但他的目光太炙热,已经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李庭舟在已知信息足够饱和的情况下,已经收起了任何可能造成对方误解、期待的动作言语。
他觉得自己赶紧回J市忙活工作才是最要紧的!
但崔璘哪里舍得和他分开:“我送你吧。”
这一送,又从B市送回了J市。
车子开到小区,崔璘按捺了一路,终于无法再忍下去,他再不说点什么的话,心脏、脑子或者掌控亿万产出的器官总得爆一个!
兼任司机的小王率先解开安全带。
他睁着眼睛瞎说:“要下雨了,我去买伞。”
于是车里只剩下心如擂鼓的崔璘和心如止水的李庭舟。
李庭舟对这个时刻的到来已有预感,他反而平静极了,唯一担心的事,会不会有狗仔跟进小区停车场。
至于崔璘,他无比确信自己来到了生死抉择的岔路口。
不说的话,再憋下去迟早变态。
说出来的话,有高达50%的概率被蒙蒙拒绝。
“我——”
一开口,灼热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李庭舟忽然警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先别说。把小王喊回来吧,我们去楼上。”说着,他率先打开车门,崔璘反应慢了一拍,也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