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67)

2025-09-03 评论

  “再说了,也不知道他要这棵树去干嘛。听说去跟院长掰扯好几天了,还在院长办公室吵起来了。”

  “我天,那么坚持啊。”

  “是啊,不过院长到最后还是没松口。还好,最近几天他好像放弃了,都没去。”

  最近几天他好像放弃了,都没去。

  他好像放弃了。

  陈舷喉结一动,喉咙里堵了块石头。

  有什么东西艰涩地卡在了他喉咙里,他无法吞咽也无法呼吸。

  外头的风呼啸,电视里的新闻栏目结束,转成天气预报的声音。

  【中央气象台今日继续发布台风蓝色预警,今年的1号台风预计于今日下午登陆合海省北部,请居民朋友减少外出,关好门窗……】

  宁城和江城这片地方,从来没有过台风。

  这是第一次。

  陈舷笑了几声,没几秒又被讽刺到笑不出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台风,就在这要他命的几天里来了。

  老天爷看他很不顺眼吧,这么想让他死。

  他呆愣愣地又望着外面的风雪出神,掉了几滴眼泪。

  【他好像放弃了。】

  【他好像放弃了。】

  【他没去了。】

  【他没去了。】

  护士的话一遍一遍萦绕在耳边,陈舷紧咬住下唇,眼泪控制不住地越掉越多。

  你放弃了吗。

  方谕,你放弃了吗。

  放弃我了吗。

  陈舷胸腔里的心脏肿胀得心口闷疼。他捂了捂心口,情绪突然又抽离。世界又不真实了,他恍恍惚惚地又有种灵魂离体的感觉,被迫麻木地平静下来。

  又没赌成。

  又赌输了。

  陈舷浑浑噩噩地回到病房里,天色越来越阴沉了。银杏像是要被拦腰截断一样,在大风里摇摇欲坠。陈舷坐着发了很久的呆,陈桑嘉给他拿了药来。

  药吃下之后她转身走了,她出去打热水,水壶里没有水了。

  陈舷抠了几下嗓子,把药吐了出来。他想差不多是时候了,他真该走了,走之前他不想再吃药了,这玩意儿真的很难吃。

  他咳嗽了几下,喉咙里火烧似的疼,带得胃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咳嗽着,望见床头柜上还摆着方谕拿来的保温杯。

  他来过的痕迹就那么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

  陈舷望着它们,忽然想,怎么方谕放弃他了。

  是太难了吗,台风天里要一棵玫瑰树。

  或许真是太难了。

  可他……可他只是想要点什么,独一无二的而已。

  算了,真是要什么没什么的一辈子。

  陈舷突然很累,这几天一直都没睡好。他躺到床上,打算睡醒就死掉。

  他闭上眼睡着了,可依然是不安稳的一场梦。

  等再醒过来,夜已深了,床边窗帘紧拉着。陈舷冷汗淋漓地从梦里醒过来,一阵耳鸣后,听见窗户被台风打的乱响。

  台风怒吼,风声愤怒哭嚎,像他这些年里心底的尖声惨叫。

  陈舷转了转头,坐起身来,看了眼旁边。陈桑嘉背对着他,睡在陪护床上。

  他恍惚地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翻身下床。

  陈舷朝着窗边走了过去。

  他低着脑袋,两眼发木,把窗户打开来。

  直到窗户只开了一小截就狠狠卡住,陈舷才想起来,这窗户已经打不开了。

  他叹了口气,悻悻关上窗户,心想,只能找别的办……

  ……

  ……法。

  一抹金黄的光晃了眼,把陈舷从病里叫回神。陈舷才听见,四面八方有奇怪的猎猎声,像是什么布在风里被乱吹的声音。

  他抬头。

  视线里撞进一棵栽满了玫瑰的、郁郁葱葱的银杏树。

  满树的血红玫瑰在风里猛烈地摇曳。

  陈舷怔在那里。

  真是太过震撼的光景,树底下打着金黄温暖的光,满树的玫瑰如同鲜血般遍布枯树的枝干,如同是在寒冬里刺破血管开出的、费尽了生命的花。

  玫瑰摇曳不断,却都牢固地长在树上,没有掉落。

  一声担忧至极的“方老师”惨叫着响起。

  地面上有个瘦瘦高高,留了中长发、气质应该很文艺的中年男子——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这人此刻带着护目镜和口罩,戴着厚帽子穿着羽绒服,正死拽着防风布的边缘,整个人被吹成了个傻.逼。

  从树的四周到病房的外墙上,四面八方都被防风布包裹,但台风仍然将它们吹得噼里啪啦乱摇,不少狂风仍是从缝隙里挤了进来。

  所以这男人正在一手拽着防风布一手拽着旁边的空调外箱,以防自己和布子都被吹飞吹跑。

  就导致他一点儿都不文雅。

  他在下头喊:“方老师!生命更重要啊!这梯子很脆的!就算有防风布也很脆的!”

  “你再往上,就说不定要掉下来了!一会儿要是防风布撑不住,风吹进来,你马上就被掀飞出去摔死!你不是南方人吗,荷城经常来台风的啊!你不知道台风的威力吗!!”

  陈舷顺着他的目光,看回树旁,瞳孔一缩。

  一个很高很高的梯子上,方谕居然正爬在上面,背对着他。他也把自己包成了狗熊,但陈舷认得出来。

  缝里进来的风把那梯子吹得呼呼悠悠,他抱着梯子边边和银杏的枯枝头,戴着个透明护目镜,眉眼都在很用力地皱起,正在把玫瑰绑在银杏树上,根本无暇理睬这男人的喊话。

  “谕哥!”

  底下又歇斯底里地喊起他,居然是尚铭和高鹏。两人正一边一个,用力地抱着梯子,朝他喊着,“好了没有!你快点,也小心点,真的很危险的!”

  “快了!”方谕喊。

  “你半个小时前就说快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谕还没来得及回应,马西莫又在远处喊起来:“老板!防风布好像不够!”

  “再加啊你!”方谕声嘶力竭地在风里喊,“不是买了很多吗!”

  马西莫说:“那也不可能一晚上全都罩上!已经极限了!”

  “方老师收手吧!”文艺比青年快哭了,“台风天,你怎么可能能让枯树保持住这种画面!简直天方夜谭,你想以凡人之躯对战老天吗!等台风过去就开春了,你等春天再弄也好啊!做什么非要台风天——”

  “就得要台风天!!”

  “那到底为什——”

  “他肯定要的就是冬天!春天给他弄玫瑰,有什么意义!?”方谕喊着,“别说台风天,就算是下冰雹,下刀子,哪怕是要来龙卷风,我今天都得要这个银杏开花!他就是想活啊,他想活的!他不是想死他是不想疼了!他要人给他个理由,他在找寄托!他把自己赌我身上了,我就是真被掀飞死出去,我都得——让它,开花!”

  他边说,边费尽力气地给树枝扎上玫瑰。

  这一番话撕心裂肺地喊完,底下一片静寂。

  方谕气喘吁吁,眼睛里血丝密布,不知道是因为没睡还是情绪激动。

  马西莫站在下头,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转头,终于看见了窗边正站着个陈舷。

  陈舷正望着方谕。

  卧槽。

  “老板。”

  马西莫低低出声,又意识到这么大的风里,方谕是听不见他这么小的声音的。于是他赶紧用力清清嗓子,大叫:“老板!身后!”

  “?”

  方谕回头。

  一瞬间,台风失声,玫瑰香烈,浑身血液倒流。

  陈舷站在病房窗户后面,手摁在窗户上,眼睛怔愣又清醒地看着他。

  方谕看见他眼底汹涌的河流。

 

 

第40章 救我

  世界寂静。

  台风依然怒号。

  高处不胜寒, 陈舷站在窗内,站在和方谕隔着风吹雨打、头破血流的十二年光阴外,终于再次与他相望。

  方谕的话震耳欲聋, 陈舷愣愣地看了他好久。

  满树的玫瑰摇曳,浓烈的香气同冷风一起吹进病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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