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去,但现在还有一个把柄在他们手里。
孙久像是为了迎接又见面的老情人,他站了起来,虽然目光朝向尤天白,但他现在另有目的。他走到了休马身边,一只手搭向休马的肩膀。
“进来关门说吧。”他语气难得的平缓,和严国贤形成鲜明对比。
但任谁都知道,现在房间里的人各有心思。
尤天白略微抬高了下巴,他的视线从休马脸上扫过,然后定在孙久的脸上。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尤天白呼出一口气,展露出笑容,“你为什么要拿这个人威胁我——你知道我心里从来不放人的。”
没人答话,但尤天白能看到孙久放在休马肩上的手指紧了紧,接着,这只手向着上方走去,在金色的头发上缓缓绕着。笑意爬上了孙久的脸,似乎欣赏这小子的脸让他有了不小的快乐。
孙久问尤天白:“你是说,你心里面连这样一张好看的脸都放不下吗?”
然后,孙久猛地抓住了休马的发根,把他的脸拉向自己。
这一下肯定用了力,休马的脸跟着那只手扬了起来,但视线用力避着孙久,脸色都疼变了。
但他也不敢往向尤天白,尤天白头一次看到这小子的眼神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茫然。
墙角传来了几声稀稀落落的笑,甚至还有人叫嚣着点首歌配着。门口扛着枪的人深吸一口气,把肩上的八一杠杆甩下来,向左扔在一旁的沙发上,回身推了一把包间的房门。
再抬起脸时,尤天白脸上的恣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决。
“说吧,你想要我干什么。”
咔哒。
门锁挂上,尤天白静默望向这边,大概两三秒后,孙久像是从他的视线里得到满足一般放了手,爽朗地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他的同伴: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好呢严书记?”
他嘴里的严书记倒是没有和他共同体感他的快乐,表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不只是严国贤,大概只有孙久自己在感受着望穿别人心上人的快意,而这种快意多少夹杂了些其他情绪,他笑到最后嘴角都僵了,向左向右又向下,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够了。”
在彻底哭出来以前,姓孙的给了自己两个字。
也不知道他在评价什么,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尤天白说,总之他又事后总结般在休马的肩膀上拍了拍,接着转头看向尤天白。
他问:“你觉得我会让你干什么呢?”
尤天白表情恳切:“你就是想还玻璃厂门口那次吗?”
有时候恳切可以战胜一切,甚至是冷静和逻辑。
就在尤天白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裂了,不是自然炸响,而是被捏开的,紧接着就是孙久的表情变化。这一刻,尤天白甚至怀疑他的表情变化会带着声音。
“你问我是哪一次?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面子了——现在警察都来问我有没有杀人,我想赔钱都没处赔!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你们一个个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发展工业,振兴东北,这都是谁提出来的口号?只有我在干,只有我在想着用力。”
七零八落,四处放矢。
大概这一顿喊声不用话筒也足够响了,严书记变幻莫测的表情有了着落,他甚至还想抬手安慰下他全然没了厂长风范的厂长,结果被一膀子抡开了。
末了,孙久又是一句评价:“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而此时,尤天白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情上,因为在孙久身侧——这位姓严书记的表情很难不让人在意。
从暗笑到明笑,最后在厂长转头的那一刻恢复到了平常。尤天白忽然感觉到,这屋子里的十来号人,应该不是明面上的左右两派,站在厂长那一侧的人里,应该还有自成一派。
屏保,照片,屠家叔侄,再加上老凡头。尤天白的脑子里形成了一条异样的曲线,一切缘由似乎都有了指向。
“孙久,”尤天白慢慢开口,偏向头看严书记,“我需要提醒你一下,现在盯着你的眼睛很多,这里也有。”
话说完,严国贤抢先抬起了眼睛,在对上尤天白的一刻,他甚至还有了一丝躲闪的意思。
“你说什么?”孙久回过了脑袋。
但能听出来,他的疑问句不是疑问句,而是反问句,他完全听清了尤天白的话,只是要质疑一下。
“你说我身边有叛徒吗?”孙久放低了声音,一副假情假意的询问态度。
尤天白用淡漠的表情回答了他。
“行了。”孙厂长一副就此投降的模样,向上举了举双手,“我不陪你闲聊了。”
说罢,他从沙发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对尤天白说:
“第一步,你就把你在厂门口唱的那首歌,再唱一遍给我听吧,当着我们大家伙的面,当着你小情人的面,要声情并茂的。”
是话筒。
“行,替你点好了。”
光彩迷离的大屏幕上,几个熟悉的字又显映出来——《宝贝,对不起》。
前奏很优美,音响很带劲,不知道是哪个懂得读空气的伙计还帮忙开了彩灯,一时之间,光彩迷离又转换到了所有人的脸上,尤其是孙久。在经历过狂喜和暴怒之后,他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崭新的表情,即压抑不住的期待。
尤天白立在原地,目光从上至下,接着从他手里拿过了话筒。
没有抢夺,也不是泄愤,只是很平静地把它拿过来。接着尤天白抬起眼睛,问道:“然后呢?”
这下孙久是真的没听清,他疑问一声,颇具好学精神。
然后他自己反应过来了尤天白的问题,恍然大悟般爽朗解释道:“这当然只是第一步,要知道,这KTV的楼上就是过夜套房——”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角落里的流氓混混也适时笑了起来,此起彼伏,高低不一,像极了山林里的猴子叫。
这时,尤天白才把视线投向刚才起就密密匝匝站着的帮手。
硬着莽,是他年轻时候的作风,有计谋的莽,是他现在的作风。但这两种莽,都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刚进门的时候他手里还有枪,但这毕竟是文明社会,不是什么末日谍战,他没有不冷静到让自己真的变成一个杀人犯,还是不止冲着一个人下手的那种。
休马。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休马。
尤天白觉得,现在如果给孙久一个机会,他是真的会对休马下狠手的。怎么办?难道只能按照他的要求来做了吗?
这一辈子,尤天白也低过几次头,大概不差这一次。但当他拿起话筒,把目光投向这张曾陪他消磨了一年时光的脸上。尤天白把话筒拿到嘴边,缓缓开口:
“孙久。”
意料之外的直呼其名,姓孙的脸上稍微收敛了点,尤天白这一嗓子,居然还稍显深情。
“我想告诉你,无论你怎么用心,无论你怎么努力,你在我心里——”说到这儿,尤天白扬起嘴角,“你都永远不会有休马好看。”
话音落下,他把手里的话筒甩了出去,直指孙久的面庞正中。
作者有话说:
因为心疼俩孩子,这两章写得很难受,我素亲妈
第76章 “是时候完成你的诺言了。”
尤天白一向准头很好。
所以话筒正中靶心的时候,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样。话筒是入水的鸬鹚,孙久的脸是原本尚且平静的水面。鸬鹚落水,水波炸开,口水和鼻血像是烟花一般在空中炸裂开来,揉皱的五官像是扭曲起来的水波纹,孙久用尽全力,抬手向着尤天白一指,而他愤怒的表情不太完全——大概因为有外力的阻隔,接着,他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砰。
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脑壳落地的声响还是发令枪的声响,总之下一秒钟,尤天白就向着休马扑了过去。
因为在孙久的脸开始扭曲的同时,他清晰看到了严国贤抬起的手臂和呼出口的一声厉喝,以及他身后的兵将们举起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