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仙儿(52)

2025-09-04 评论

  门开了一寸多,光从架势上看,严书记此时想要离开的冲动已经到达了顶峰,他在看门把手,厂长在看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严书记重新关上了门。

  他默默回到红木桌子前,坐在了正对厂长的方凳上。

  “正月初十那天,厂里第一天复工,老凡第一个来的,食堂吃过早饭就去车间了,我是在食堂打饭时遇到他的,他和我前后脚,我进车间的时候看到他不在办公室,出来一看,他在主厂房里的起重机上呢。”

  起重机,就是老厂房里都有的吊车,品种挺多,龙门吊、悬臂吊、航吊,什么类都有,共同特点就是离地够高,起码有两三层楼高度。

  严书记抬手向着斜上方指了指,就好像他此时就站在正月初十的厂房里,指点江山般看着上头的老凡头,但这里是厂长办公室,孙久满腹狐疑地斜过身子,他手指的方向只有一面惨白的墙,这面正好没挂奖状。

  “他站在上面,也没进操作间,也没戴安全帽,就背着手在那儿站着,不声也不响的,我就寻思着,他是不是有心事啊?”

  说起这句话来的时候,严书记的表情有了一丝难得的变化,他眉头紧锁,又若有所思,似乎又在那一面花白的墙上看到了老凡头当时落寞孤寂的背影。

  “可怜呐,无儿无女的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现在要退休了,连退休金都不一定能发到手——”

  “你挑点有用的说!”厂长打断了他,又忍不住往身后那面一直被盯着的墙上瞅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他回头整整工装的衣襟,感觉怪瘆得慌的,“你就直说他怎么出事的吧。”

  又是一阵保温瓶盖拧动的声响,严书记的表情又落回了平时一成不变的形态,他继续说道:

  “然后他就跳下去了。”

  随着他的简短回答而来的是孙厂长的一声叹息,显而易见的,是对他不满的叹息。

  “他怎么跳下来的,说仔细点。”

  严书记是个慢性子的人,虽然慢,倒也不至于问什么都说不出来,但这次,他半张着嘴,一只手搭在保温杯上,眼睛看向一边,遁入虚空。孙久在他对面,撑着脑袋坐着,过了有一两分钟,他准备把手伸过去挥上那么一挥,看看这毛衫保温杯是不是真睡着了的时候,书记忽然有了动静。

  “厂长,你这么关心他走的事情,还不如赶紧把帮忙抛尸那两位的尾款结了呢。”

  憋了半天就这句。

  “这事儿等会再说,”孙久挥挥手,让他把这句话往后排,“我得先搞明白他怎么掉下去的。”

  时间静止又来了,严书记的神态像极了耄耋老人,他踟蹰半晌,问:

  “厂长,你是不是怀疑我,觉得人是我推下去的?”

  孙久本来还在撑着脑袋一脸疲惫地听他讲话,闻言慢慢收了表情,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桌椅下倏地传来一声刺响,接着他看到严国贤站了起来。

  有那么一两秒钟,孙久以为他要把保温杯里的水泼在自己脸上,他的神情如此坚定,他的动作又蓄势待发,但下一秒,他做了个估计连老凡头都想不到的举动。

  一声膝盖落地的脆响——对,还算清脆,让孙久想到了冬天劈开的萝卜,再抬眼时,严国贤跪在了他面前,接着,书记放声嘶吼起来:

  “厂长!你不能这么对我啊厂长——你怎么能怀疑陪着你干了快十年的书记啊,厂长!你行行好啊,你行行好……”

  然后他向着孙久的膝盖上用力一扑,也不管有没有鼻涕眼泪,反正是全抹上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差点让姓孙的直接弹起来,当然他弹不起来,全是因为腿正被人抱着。

  “厂长啊——厂长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左右为难的时刻,厂长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敲响了。

  “厂长,有事找你!”

  门外的人喊着厂长,腿上抱着的人也在哭嚎着厂长,厂长奏鸣曲唱到了一曲高潮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厂里的保安,他看看厂长西裤上挂着的人,又看看领带歪到一边的厂长,略显尴尬地说道:“厂长,外头门口有人找您。”

  ——

  玻璃厂外,厂房大厅前,尤天白身手矫健地爬上了五菱宏光的车顶,站在辽阔的春风里,他把话筒举到嘴边,又用力清了清嗓子,接着放开声音:

  “姓孙的,我给你送礼物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而起还有一阵滴滴答答的唢呐响声,哀转久绝,气势如虹,没错,五菱宏光的屁股后还跟了个大家伙——唢呐队,专业的、有职业操守的、红白喜事兼顾的。

  尤天白喜欢热闹,他现在兴奋到就差在车顶上蹦了,唢呐的余音结束,他用鞋底点了点车顶,错开话筒向着下面喊:

  “你说两句吗?”

  车里坐着的是休马,他在驾驶位上,与车顶上的人不同,他面容严肃,一脸倔强地目视着前方,就仿佛脑袋后面的敲锣打鼓全都不存在一般。定力,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习武之人要有定力。

  一小时前,一场莫名其妙的武术表演之后,他们踏上了前往牡丹江的公路之旅,目标地点,吉林与黑龙江交界处的玻璃制品厂,目标人物,姓孙的厂长,首要目标,把刀要回来,次要目标,把他的作案工具还回去。

  当然休马本身的目的可能也没那么单纯,第一次会面时,他倒没觉得这姓孙的这么不顺眼,那时候他心里十恶不赦的大嘴人是尤天白,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婚礼上那一凳子没有削在倒霉老板脸上就是给他个面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仇恨的重心再慢慢往另一个人身上转移,即那个在婚礼现场出现的,他一进门的时候,正贴在尤天白肩膀上的男人。

  现在他宁愿自己手没什么准头,当初那一凳子砸在了姓孙的脸上。

  所以刚踏上前往牡丹江的国道时,他踌躇满志,倒真要看看尤天白口中的“大人的事小孩别管的”大人有多么像大人,二十一岁是成年人了,是可以开房的年纪了,休想把他划分到小孩那桌去!

  但是接下来,踌躇满志变成了没事找事。

  在距离牡丹江半个小时车程的时候,尤天白拎起了一个透明封口袋,阳光下,休马第一次凑近了看这把将两人送进了汽车修理厂的东西。锤头脑袋锈渍斑斑,仔细一看也不像是锈,红的绿的黄的全都有,七彩斑斓。

  “这是什么?”他有种预感,倒霉老板又要进行一些随机发挥了。

  面对他已经把这种猜疑写在脸上的表情,尤天白一笑而过,然后说:“我准备把它物归原主。”

  接着他将这把五颜六色的锤子的前世今生讲给了休马,也就是关于孙久杀了人的经历,之后的五分钟里,车上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休马看起来在飞速运转着大脑,实际上,他此刻的思绪比被地面磨平了的轮胎还要平整。

  “你确定他会是杀人犯?”

  “别以为他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尤天白抬起手来蹭了蹭眉毛,“一个男人为了装逼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这话听起来像是自断后路,实际也是,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就想到了休马可能会接的问句。

  果不其然,休马的问题来了:

  “既然你知道他是这种人,当初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看,两人的默契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呢。尤天白闭上眼睛,给了自己一个深呼吸的机会。

  “你的生活不一定时时刻刻都由着你选的,”他把脑袋压上椅背,侧过脸去看休马,“你现在不喜欢的不一定那时候不喜欢,现在喜欢的未来不一定会喜欢。”

  在休马面对他讲大道理时的经典目光中,尤天白又给出了一句他的判断:“你现在中意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好像是游谈无根,又好像略有所指。休马向前抬了抬身子,不是位置坐得不平整,真正打卷儿的是他里面,可能是心,也可能是胃,他现在有点紧张。

  “你在说我吗?”但休马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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