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眼神,因为后座光线偏暗,显得格外沉冷。
总给许沛然一种感觉,在她回头之前,陈末野一直在默默凝望着……
“嘿,到了。”Zane忽然开口,唤回了许沛然的注意力,“我们运气真好,能先占房。”
因为他们提早出发,而且路上的积雪不多,所以到达的时间比预计还早了半个小时。
这次旅行说是雪地露营,但Zane还是订了一栋独栋别墅。来之前还给许沛然展示过,只有三个房间向着山景,想在这三天两夜看到好风景就得靠先到先得。
出来旅游不就讲究一个好环境,许沛然顿时把注意力放在占房上,打消了刚刚乱七八糟的杂念。
她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兴奋起来,转身就想把祈临叫醒。
然而陈末野却不动声色地先解开安全带,微微倾身:“你们先过去吧,我来停车。”
他明明说的是帮忙停车,但行为却是在制止她叫醒祈临。
Zane就等他这句话,催促许沛然:“走了,Max她们刚给我发消息,说马上就到了,要和我们抢房间呢。”
“呃……”许沛然犹豫了几秒,于是向陈末野请求,“那麻烦陈博士叫一下我师父,我去争取给他占个观景房!”
祈临被车门关上时的动静震醒的。他昨天晚上确实没怎么睡好,但这一路的觉也补得不怎么样,所以醒来之后没有立即睁眼,而是微微挪动自己有些酸胀的四肢。
脖子和腿都有些麻,祈临微微皱了下眉,后悔的感觉更浓。
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许沛然的。
而且这车皮革的味道还有点重,他上车的时候就在晕……想到这里,祈临呼吸了一下,这才发现,车里的味道好像有点不一样。
那阵厚重的皮革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入骨熟悉,又恍如隔世的冷调栀子香。
祈临在经济独立后的有段时间里其实研究过调香,但是无论他怎么找,也配不出和记忆里相似的味道……他是睡懵了出现幻嗅了?
明明都没梦到陈末野,却先闻到他的味道,不合常理。
祈临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轻缓地睁开了自己沉重的眼睫,想问许沛然到目的地了没有。
然而视线清明时,看到的却只有苍茫的雪景和空无一人的驾驶座。
前车窗微微落了一小节在通风,细碎的雪花偶尔落进车里,祈临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纯黑色的大衣。
这不是许沛然,也不是Zane的。
大衣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轻轻停在他的臂弯上,领口微微翻落,那股熟悉的栀子香就更加浓郁地盈了上来。
贴合在皮肤的每一尺每一寸。
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栀子花缠紧停拍了一秒,随后又在寒天雪地里疯狂地跳动起来,那只沉眠了七年的蝴蝶再度破茧,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
大脑此刻没有任何思绪在运转,连最基础的猜测都做不到,祈临只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小心又缓慢地转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一点一点,用视线去印证自己从未幻想过的画面。
窗外的天光已经亮起,零散的雪花像某种点缀,攫取了空间里的所有声响,将眼前的重逢铺垫成一场默剧。
陈末野就坐在他的身边,浅色的瞳映着他的轮廓,一如七年前每个睡醒的清晨。
光线被那些飘零的晶体点缀得模糊,丝丝缕缕落在男人的轮廓上,徒添了三分失真感,空气中那些浮沉飘聚的介质覆盖了缺失的七年,他们此刻仅有一段触之可及的距离。
心跳仿佛砸在每一根神经上,眩晕还没有完全褪去,祈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响起,沙哑到了极致,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遵从本能:“哥?”
我开口了。
祈临想。
如果这是梦,就该醒来了。
然而跟前的人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变成残酷的泡影一晃而过。
他只是微微俯身,迈过了所剩无几的距离,用微凉的指尖轻压在祈临的眼尾,一点点揩去了脱眶而出的眼泪。
“嗯。”陈末野垂着眸,嗓音温慢地回应,“好久不见。”
第101章
触在脸上的温度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梦。
意识到这点,祈临的脑袋重重地碰到了车窗上,剧烈的反应让他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簌簌落下, 但他却感觉不到痛,只是看着面前的人,心脏一点点加速。
窗外寒风呼啸,车内的温度也渐渐零下。
“怎么了?”陈末野浅色的瞳凝视着跟前的人, 浓长的睫毛垂拢成网, 而祈临的轮廓正好落在网心。
“反应这么大, 是没想过在这里见到我,还是……”他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不想见我?”
两句轻慢的反问仿佛带着钩子,浅浅地掠过, 在祈临心口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不是。”祈临这才从呆滞的状态回神,条件反射地否认, “当然不是。”
他不可能不想见陈末野, 只是眼下的一切发生得太过意外, 他有些手足无措。
眼前的陈末野……和记忆中很不一样。
十七八岁略显柔和稚气的线条已经彻底褪去,年岁雕琢过的眉眼深邃, 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利落修长, 每一处都比从前更加英俊。
唯独那双凝望他的浅珀色眼睛, 不是七年前那种柔软温和, 更像一汪深寂的冷潭,带着言语难明的……一点点陌生感。
因为深爱过, 所以这些变化格外的刺眼。
祈临这才发现,自己是个极度自私的理想主义者,自欺欺人地把陈末野锁在十九岁的记忆罐子里, 以为这样初恋就不会变质。
他准备好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向十九岁的陈末野忏悔自责,却在付出行动前,被二十六岁的陈末野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他只剩一个泡影破碎的空罐子,情绪在舌尖来回拉扯,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好久不见。”
Zane和许沛然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们占好了房间,来取剩下的行李。
少年狼狈时只能躲在角落里失落,而成年人已经能面无表情地站在寒风里装作若无其事。
许沛然是小跑过来的,她察觉了什么,绕到车后座正在取行李的祈临身边:“师父?”
祈临微垂着眸,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嗓音微哑:“嗯?”
“你眼睛好红,还是很困吗?”许沛然一边问,一边接过祈临替她拿出来的行李箱。
祈临面上滴水不漏,但是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他动作机械地把后备箱的东西搬出来,却忘记自己手臂里还抱着一件外套。
纯黑色的羊绒大衣眼看着就要坠落在地,祈临忙不迭地伸手去抓,又忽略了自己另一只手上还有个行李箱。
顾此失彼说的就是此时的他,霜雪结冰的路面最容易打滑,祈临才攥紧了大衣,又被行李箱拖得失了平衡。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只宽厚的手从背后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肩。
带着熟悉的淡香,稳稳当当地护住了他。
许沛然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平日里敬重的师父被自己敬畏的合作对象揽在怀里。
这一瞬间的画面看起来有些超乎想象的亲昵,但气氛却有种说不出口的……和这片冬日一样的冷。
祈临在仰头时又对上了那双浅色的瞳,他因为慌张喘了一口气,从唇间漫出的白雾仿佛一层纱,隔在他和陈末野中间,彼此的轮廓都模糊不清。
他先听到自己砰动的心跳,才回神开口:“……抱歉。”
“没事。”陈末野收回手,将祈临臂弯里的外套取走,转身走向了在一旁等待的Zane。
大概是揣测到祈临不想把狼狈暴露在陌生人面前,陈末野的反应平静,已然不像刚刚在车里和他说“好久不见”的人。
许沛然茫然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等他们两个都走了有一段路,才回头看向祈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