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眼, 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泪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出一个小小的坑洼。
“哥, 不要讨厌我。”
如果说车里的眼泪是震惊之下的失控, 那么此刻便是积压了七年的委屈、思念、压抑……所有杂乱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明明已经失去过十九岁的陈末野, 还要再失去二十六岁的陈末野吗?
在寒冬的空气中冰冷僵硬的手一点点被攥出了温度,陈末野看着祈临滚落的眼泪, 指尖微微舒张,重新覆落在他侧脸。
仿佛被这个触碰解开了某种封印,祈临立刻就和七年前一样, 乖巧地将自己的脸颊压进陈末野的掌心里。
祈临其实嘴很笨,他从小寡言内敛惯了,无论是交流、拌嘴,还是像现在这样需要表达的情绪的时候,总是词不达意。
所以他只能笨拙地依赖肢体,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将那些在心底翻腾了千万遍,却无法汇成语句的情感,传递给陈末野。
无论过了多长时间,他都只会用这一招哄人。
温热的眼泪无声地沁入男人掌心的纹路里,在这一刹那,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宁静得只有彼此的过去。
陈末野的所有情绪都能被祈临轻轻抿着,稍稍不开心就能被哄着去揉这张最爱的脸。
“好了。”陈末野用指腹轻缓地抚过祈临湿漉漉的脸颊,力道轻柔地擦去泪痕,“脸要花了。”
祈临点头,可眼泪却像有自己的意志,依旧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
他想抬手去擦,却听到身边人一声无奈的叹息。
祈临心脏倏地一紧,他下意识想解释“眼泪马上就能止住”,但还没出口,脸颊就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不疼,只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他微微侧过头。
雾凇凝结在林梢,天地间一片肃静的霜白,身着墨色大衣的陈末野就站在这片苍茫的背景前,一手撑着厚重的伞,一手托着祈临微凉的脸颊。
庭院的门廊柱和挑檐是天然的画框,将两个人锁在正中,定格了风雪中这帧意外又悸动的吻。
陈末野的吻一触即离,快得像一片雪花融化在唇上。
意外是最能冲散情绪的,陈末野看着祈临瞪大了眼睛忘记流泪的表情,眸底涌过一层浪潮,但依然没有表现出来。
“雪越下越大了,”他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稳,托着祈临脸颊的手慢慢撤离,“先回去吧。”
祈临像是风雪里被霜冻的一团雪人,怔忡了好几秒,才迟钝地应了一句:“……好。”
直到陈末野微侧过身示意他走,他才找回一点知觉。
那个吻太猝不及防,祈临回到厅内时,整个人依旧处于一种不真实的呆滞状态,对外界的热闹充耳不闻。
他仍旧不能确定陈末野的想法是什么……是见他哭得太可怜,所以采取的无奈举动吗?
可是……那是吻啊。
直到腰侧传来一阵被硬物硌到的闷痛,他茫然地垂下眼,才发现陈末野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在自己腰上,稳稳地隔在了他的身体与坚硬的桌角之间。
涣散的注意力被拉回,祈临看着陈末野手背上因撞击而泛起的红痕,眼睛瞪圆:“你的手……”
“没事。”陈末野的声音低淡,目光沉沉地锁着他,“看路,别磕着。”
祈临被这双眼睛看着,心头一跳,那句“对不起”还在舌尖打转,Zane爽朗的声音便穿透人群传了过来:“嘿!满世界找你俩呢,合着跑出去赏雪景了?”
“嗯,碰巧遇到。”陈末野说。
“快别磨蹭了,房间都分好了,大家上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出去滑雪!”Zane催促道。
二楼走廊里人影晃动,大家都在各自房间门口整理行李,祈临跟在陈末野身后上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外侧房间门口的那个女生——正是刚才在吧台要给陈末野送热茶的那位。
她手里依旧端着那杯茶,显然一直在等待。看到两人并肩走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换上漂亮的笑容:“原来你不在房间呀?我们敲了半天门没回应,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
陈末野低声应了句:“抱歉。有事?”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女生身上,但全部的感官都牵系着身边那个明显还在神游天外的人。
从庭院回来后,祈临就一直在走神,不是碰到这里就是撞到那里,眼神飘忽,甚至现在还呆愣愣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们对话……明明之前在车里的时候跟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
“哦,是这样的,我听Zane说你们是大学同学?我……”女生说到一半,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视线不由得转向陈末野身后,“嗯?这位是和许沛然一起来的……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祈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毫无反应。直到陈末野侧过身,目光带着某种审视落在他脸上,他才迟钝地“啊?”了一声,眼神里一片迷茫:“……什么?”
女生被他这副懵懂的样子逗笑了:“刚来的时候看你在大厅都不说话,还以为你很高冷呢,原来是认生呀?”
祈临还是没太理清他们的话题,只能含糊地应着。
陈末野的目光却沉了下来,清晰地重复了那个问题:“她刚刚问你,是不是许沛然的男朋友?”
他的语气变得很明显,女生愣了一下,然后祈临就像是终于被点醒,立刻摇头:“不是,我不是。”
“嗯。”陈末野这才重新掀起眼皮看向女生,“看来是误会。”
祈临即便再迟钝,却也熟悉地感知到陈末野的情绪,意识到自己是个介入别人对话的外人,他拢了下外套:“那个,你们聊……我先去收拾一下……”
话到一半,手腕就被陈末野扣住。
“等下。”陈末野的声音不高,分量却很重。
祈临定住脚步,男人的手已经探了过来,宽厚修长的手掌毫无隔阂地覆上他的额头。
那掌心带着微低的体温,比他记忆中似乎更加宽厚有力,熨帖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你好像有点发烧,”陈末野说,“有带温度计吗?”
祈临眨了眨眼,他完全没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但陈末野这样说了,他便下意识地点头:“哦,有……我去测一下。”
他还陷在刚才误入对话的尴尬里,只想赶紧离开,低头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和陈末野说上话了……还被亲了。
这算是和好吗?
这真的……能算是和好吗?
这些问题不断在脑海重复,祈临一个劲儿地纠结结果,根本没把陈末野说的“发烧”放在心上,转身去浴室洗了把脸,等自己看起来稍微精神些,他才下定了决心。
这是他魂牵梦萦了七年的人。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被动怯懦地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要主动一点。至少问问陈末野的房间在哪,想办法换到他旁边去。
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把手时,却先看到两个拖着行李箱的男人。
一个是陈末野,另一个是入住时打过照面,占了隔壁房间的男生。
“不好意思,我们换房间呢,吵到你了?”男生说。
祈临眼睫轻动了一下,那点还没干透的水迹把睫毛染得十分深浓。
他嘴唇动了动,低声:“没有。”
“那就好!陈哥说他怕冷,景观房窗户大,不保暖,不太合适他。”男生一边解释,一边已经麻利地拽起行李箱,“就便宜我啦!”
他动作飞快,转眼就拖着箱子小跑进了最远的那间房。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收拾整理,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走廊的光线并不明亮,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毯上,模糊地重叠在一起。
祈临刚想开口,陈末野微曲的指尖却落到他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