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远没说话,只是目光微斜,那位纪律委员立马扭头说:“哎呀,对不起是我搞错了,我马上去检查高中。”
陈安楠:“……”
陆清远确实是个冷淡沉闷的人,虽然他模样并不逊色,五官深邃,下颚线利落漂亮,但偏偏一双微挑的眼睛在看人时,充斥着审视的压迫感,这会让人觉得他是阴沉沉的,不大好接触。
陆清远就这样,带着红袖章,没事就去初中部记分,而且他还特爱记初一(5)班的分。
以至于初一五班的同学都有点杵他了,因为这位学长不苟言笑,扣分又严谨的样子实在吓人,他们好多回都怀疑是不是班级里有人惹到高中部的人了,在暗地里实行打击报复。
只有陈安楠不为所动的趴在桌上抄歌词。
近乎透明的薄纸覆在歌纸上面,他认真的一笔一笔描着上面的字体,后面女生又在说她求她妈给买了张限定版的黑胶唱片,下次请陈安楠去家里听唱片。
陈安楠兴冲冲地说“好呀好呀”,完全没留意外面那双眼睛在默默盯着他。
就这样,陈安楠简直如同一根弹簧,压力之下,必定弹性无限。
饶是陆清远就差没24小时把眼睛长在他身上了,连手机都没收了,他还是有办法跟他的“小女友”取得联络,甚至有一回还偷跑网吧被教导主任逮住了,洋洋洒洒的痛批了两节课。
陆清远有好几次都看见陈安楠站在操场上在和那个小姑娘说话,说到兴起处,还会捂住脸,歪着脑袋笑,午后的阳光,碎金一样的剥落下来,刺得人眼睛微痛。
就当陆清远实在忍受不了,准备开诚布公的找陈安楠谈一谈时,家里却又发生了件大事。
那天晚上,陆清远下了晚自习到家,远远就看见自家房子飘着缕黑烟。
他吓了一大跳,以为房子着火了,想到陈安楠还在家里,站起来把脚踏板蹬到起飞,气喘吁吁的冲进院子里,才发现是陈安楠蹲在地上用搪瓷盆烧东西。
火苗贪婪的舔舐着丢进来的纸张,在夜色里撩得很高,映照出陈安楠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他安静地蹲在那,呛了满面灰,活脱脱成了小花猫的样子。
陆清远心里蓦地一跳,把自行车往墙根一丢,冲上去把人拉起来问:“你怎么了?”
陈安楠却不肯起来,他哭得很忧伤,抱着自己的膝盖,抽抽搭搭地说:“塌房了……”
“啊?”陆清远抬头看眼身后好端端立着的房子,抹了把冷汗,耐心问,“房子哪里塌了?还是你们初中部塌了?地震了?你有没有事?”
陈安楠细细的浅青色血管在薄薄的眼皮上颤了颤,抬起双湿漉漉的眼睛,抹抹眼泪,说:“哥哥,如果你很喜欢的一个人——”
“我没有喜欢的人。”陆清远打断他。
“好吧……”陈安楠换了个措辞,还沉浸在自己悲伤小世界,两只手撑着下巴,“如果你很在意的人,背着你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会原谅他吗?”
陆清远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他也代入了下,如果以后自己的女朋友背叛了自己,那他绝对不会原谅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陈安楠问这个问题,难道也失恋了?
看着又烧东西,又泪流满面的陈安楠,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隐忍了一段时间的情绪终于爆发,陆清远痛批的话都已经冒出嗓子眼了,谁料还没吐出来,陈安楠却突然抱住了他。
“哥哥……呜——”他两只手搂着陆清远的腰,把脸埋地很深,那淌下的眼泪混着黑灰蹭了陆清远满怀。
哥哥的校服是宽大的,看似遮得严实,实则两侧空荡的厉害,挨近时会有洗衣液的淡香。
明明都是一样的洗衣液,但是哥哥身上的味道永远带着温度,陈安楠抱着他,会有种很温柔和安全的包裹感,他从小就喜欢这样。
陆清远涌到嘴边的责骂终究是没有落下来,他抬起只手,摸了摸陈安楠的脑袋,说:“失恋也没什么的,这个年纪谁都不能保证一辈子。”
陈安楠闻言顿了下,抬起头来,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半天,张张嘴问:“追星失败算失恋吗?”
“……”陆清远沉默了会儿,脑子里那根弦像是被拨动了,说:“你说得塌房,该不会是你偶像塌房了?”
陈安楠想了下,说:“要是学校塌房了我也能接受。”
两个人在夜色里面面相觑,陆清远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把藏了很多天的疑问抛出来:“你撒谎的那天,我看到你在跟一个小姑娘递情书。”
陈安楠仔细回忆了一番,猛地想起来:“噢,等下。”
陆清远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看陈安楠噔噔噔地跑回家,不多时又噔噔噔地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封粉红色的信封。
那信封就是那天陆清远看到的,陈安楠当时还恨不得对着亲两口。
陈安楠丝毫不避讳的把信封拆开,陆清远的心却随着这个动作顶到了嗓子眼,他本着不瞎看别人隐私的原则转过脸去,在听到陈安楠说“好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眼。
这一看,才认出来,那哪里是什么情书!竟然是张小画片,上面印着个年轻俊秀的男孩子照片,是当红的歌星,穿着快要拖地的喇叭裤,头发长的能扎小辫儿,怀里抱着把吉他,在台上卖力演出着,右下角是龙飞凤舞的签名。
火盆里的火将熄未熄,陈安楠看着照片边沿被一点点蚕食,用力吸吸鼻子,说:“唉,苗苗去看演出,特意给我带回来的呢。”
这种在前期倾注大把心血,突然就被抽空的感觉,怕是和失恋一样的感觉了。
陆清远皱起眉,问:“这不是情书,你那天为什么要藏?”
陈安楠眨巴着眼睛,没明白。
陆清远说:“那天我看见你把东西藏起来了,你不是想遮掩吗?”
陈安楠老实巴交的回:“可是,要是被你看到了,一定又会说我不思进取,把它没收。”
“你去网吧……”
“手机被你没收了,他的新歌我得打榜,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去了,你别生气行吗?”
“你撒谎去同学家呢?”
“我们约好了一起看碟片,我怕你不同意。”
其实不是他想去别人家看电视,只是自家的电视最近坏了,因为陆清远没有看电视的习惯,而陆文渊下班晚也不看,导致一直没人发现。
陈安楠知道大家都很忙,也就没因为这件小事打扰人。
况且,苗苗家有好多不同的碟片,除了电影还有歌碟,他们每天一群人凑在苗苗家看DVD,有时候也会看综艺海选,固定用手机投票,再互相通过Q.Q分享自己偶像的新歌,聊得开心着呢。
豁然雾解。陆清远心里的巨石总算安全落地。
他指腹搓过小弟弟脸颊,带起道灰痕,嫌弃的说:“别哭了,难看死了。”
话说得不好听,脸上也没太多的表情,但院子里的灯柔和的铺过来,照得他眼角眉梢分明都是软的。
要是以前,陈安楠肯定不乐意,要顶嘴个八百句,但这回,他也只是不耐烦地抛下句“你烦死了”,然后胡乱的把自己脸抹一抹,跑回家了。
这个夏天在渐弱的蝉鸣声中悄然褪去。
陈安楠没过多久就发现家里的电视机被人修好了,那天陆文渊还带回来一台崭新的DVD机子,把锃亮的碟片放进去,伴随着纷繁的雪花亮起,液晶屏幕上很快显现出熊猫字样的蓝屏。
也是那天,他们一家窝在一块儿看了一晚上的碟片,从电影看到歌碟。
陈安楠痴痴地望着电视机里的人,连眼睛都不眨了,嘴巴惊得也合不上。
屏幕里,是这两年某个风靡亚洲的韩国组合,他们穿着完全不合身的宽大衣服,留着夸张的长发和刘海,一把电吉他在指尖好似生了风。
陆文渊揉着棉花糖雪白的绒毛,笑着打趣:“崽崽你很喜欢?”
陈安楠点点头,跟没骨头似的趴在哥哥肚子上,打起拍子:“太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