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出卖的孩子全是孤儿,无权无势无所依靠,只能仰赖着慈济孤儿院的养育,没有人会为他们寻仇,他们甚至没有姓名,而这些孩子直到在自己死前都不明白躺上手术台意味着什么。
难怪那些被领养走的孩子在这之后都毫无音讯,原来是全部都死于非命了;难怪钟鸣说这个孤儿院是地狱;难怪慈济孤儿院失火后几乎没怎么查就被草草结案;难怪尧新雪要……
在王军的供述里,迟天境浑身冰冷,钻心的痛苦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能听到耳边尖锐的鸣叫。
王军已经落网,他一定不会撒谎,因为这些话只要一查就能查到。上面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不日,迟桉与王军的全部交易、账单、所有涉嫌的买家都会如同冰山浮出水面。
买卖儿童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全世界的轰动。
迟桉的双手发麻,他整个人仿佛被一把刀劈成了两半,疼痛蔓延着几乎难以喘息。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真的是一个人渣,他引以为傲的父亲,他那个善良的收留儿童不赚分毫的父亲,居然会是买卖儿童的魔鬼。
而尧新雪,差点也死在了那里。
迟天的瞳孔强烈地收缩着,他抱着头,痛苦地呜咽。
他对尧新雪,都做了什么啊?
有警员拉着他走出了审讯室,迟天境现在需要避嫌,父亲迟桉也需要重新被调查,警方正式介入了慈济孤儿院的事,慈济孤儿院与跨国的脏器交易案终于要被并案重查了。
与此同时,医院内。
尧新橙站在尧新雪的旁边,小心地给尧新雪喂着粥。
电视上正播放着王军落网的消息,这件新闻已经引起了全国的轰动,尧新雪淡淡地扫了一眼,之后就摇了摇头示意不吃了。
他说:“迟天境在怀疑我。”
尧新橙轻轻地擦净他的嘴角,低着头沉默不语。
尧新雪继续道:“按照现在这个关注度,查到我们身上,不会很久,我们是唯二没有在大火之后留底的人,而迟天境,也已经知道我们就是孤儿院的人了。”
他的脸苍白得如同纸张,狭长的眼睛更像是柄锋利雪亮的刀,长睫毛垂下,就如同瓷做的人偶,美,却不带任何生气。
尧新雪叹了口气:“黑羊不能因此被拖下水。”
他偏了偏头,看向尧新橙,轻声道:“你明白了吗?”
黑羊乐队不能陷在这场人人喊打的舆论风波里,身为乐队核心的尧新雪不能染上任何污点。
这像是一个暗示,一个命令,尧新橙半跪下来,仰着脸去看尧新雪的表情。
他的心微微颤抖着,贪恋而绝望地注视着尧新雪。
他有些结巴地说:“我……”
尧新橙小时候因为结巴、瘦小,总是被欺负。孩子们把他当成破布偶,能踢则踢,能打则打,是尧新雪的出现,让他不再被打骂。
在这之后,没有人再欺负他,但是因为结巴,鲜少有人愿意听他、等他说话,也是只有尧新雪,愿意安静地、耐心地等他说完。
大火烧毁了一切,小小的尧新雪攥着那个不被关注、饱受欺凌的尧新橙的手,狂奔着出逃。
在呼啸的风与雪里,他们成为了一对兄弟,借着极度相似的姓名好似真的拥有了血缘。他们交缠的命运线被血和火染红,以假乱真,竟然真的在数十年里躲过了神和世人的监视。
时至今日,这竟已真的如同藏在血管里的血线,而人人都说血浓于水。
这条线曾经把两个没有交集的孤儿联系在一起。让尧新橙唯尧新雪至上,如同狗、狂信徒一样,崇拜、信任尧新雪。
或许这其中还藏有着隐晦的、扭曲的爱慕。
他曾经以为这条线也会紧紧地捆绑着他们走到最后一刻——那一刻尧新雪实现理想,站在千万人面前,而他会是那个站在尧新雪身边的人。
可如今看来,一切却是事与愿违。
今天阳光灿烂,尧新雪靠在病床上,肤白胜雪,璀璨的金光落在他修长的手上,他微微弯腰,倾身俯视着要尧新橙,弯着眼睛问:“你明白了吗?”
尧新橙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和尧新雪一起经历过很多时刻。
现在这一幕,竟然和过去出租屋里的画面有着奇妙的重合。在尧新橙的眼里,阳光、摆得到处都是的乐器和乐谱、窗外的鸟鸣与尧新雪都和从前别无二致。
尧新雪。尧新雪。
早在那个万物凋零、寂静冰冷的冬天,幼小的尧新雪将那支铅笔扎进了欺负尧新橙的人的手背时。
尧新橙就打着冷颤,在这张抢回来的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就写下:“要爱尧新雪。”
时隔数十年,尧新橙微微张开口,仰望着他,眼睛闪烁着眼泪,于是又一次——尧新橙的灵魂先于身体和理智应许了尧新雪。
尧新橙第一次勾起了笑,却抬起手指,用指腹抹去了眼角的泪,说:“哥哥,我知道了。”
尧新雪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抱住了他。
尧新橙甚至能嗅到尧新雪身上淡淡的香根草气息与两人相似的沐浴露味道。
他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流了下来,哽咽着说:“是,哥哥,救了我。”
尧新雪抱着尧新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淡声道:“不是的,是你自己。”
尧新雪垂眸,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孤儿院。
那天所有孩子都在睡觉,尧新橙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钻进尧新雪的被子里。
“新雪……新雪……”尧新橙摇着他的肩膀,眼底惊惶,几乎要哭出来。
尧新雪醒了过来,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急促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毫不犹豫地拽着尧新橙,用被子盖过了尧新橙的脑袋,低声警告道:“闭嘴。”
尧新雪闭着眼睛装睡,紧紧地抱着颤抖的尧新橙,紧接着就敏锐地感觉到了随之而来的一道视线。
有那么几秒,连尧新雪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的身上逡巡了很久,终于收了回去。
第二天,尧新雪带着尧新橙去到了偏僻的角落,他的表情严肃:“你听到了什么?迟桉为什么会来这里?”
尧新橙哑着嗓子,眼泪几乎要滴落:“我听到,他们惨叫,他们,不是,被领养了……”
尧新雪的眼神沉了下去,尧新橙的话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短短几个字,尧新雪就大概拼出了前因后果。
他掐着尧新橙的脸,冷声道:“不准和任何人说这件事,知道了吗?你被发现了,迟桉不会放过你的。”
尧新橙的声音颤着,他呜咽着点点头,仓皇地抹去自己的眼泪。
很快,在午饭后,迟桉就叫走了尧新雪。
男孩的表情轻松,张口就是谎言。迟桉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没听过,不知道,在睡觉。
迟桉站在那里,举高临下地望着尧新雪,尧新雪的表情则始终平淡,腰背挺直。
迟桉狐疑的目光逡巡在尧新雪的身上,但尧新雪无所谓般抬起眼看他,与他对视。
迟桉也就将他放走了。
第二个被叫走的就是尧新橙。
在尧新橙即将走进办公室时,尧新雪侧过了脸,无声地给了他一个充满暗示性的眼神。
尧新橙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服,低着头走进了办公室。
他太心虚了,站在迟桉面前几乎快要哭出来,如同一只发抖的亟待被屠宰的羊羔。
那颤抖的声音与畏惧、明显躲避的眼神一下就出卖了他。
迟桉当即发作,大怒道:“你听到了对不对!”
尧新橙瑟缩着,哑声道:“我没有……我没有。”
迟桉当即猛地一推将他推倒在地上,尧新橙疯狂地挣扎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他抓着迟桉扣在他颈上的手,双腿不断扑腾着。
尧新雪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门外,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室内的动静,他听到尧新橙的哭声,听到迟桉愤怒的声音,听到花瓶倒在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