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看起来毫无希望、毫无盼头的日子,可没有人提出过离开,要解散这支看起来毫无前途的乐队。
所有人都因为着信任尧新雪留了下来,因为他是队长,他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因为他永远走在所有人前面,承担了绝大部分的责任,将所有人都护在了身后,他的队友只需要考虑演奏就可以了。
这支乐队里的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相信着,“黑羊乐队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乐队”这句话,也许仅仅是因为这是尧新雪说的。
他们吃了很多很多苦,但也依然坚持了下来,哪怕这只是尧新雪一个人的梦想。
当一个人的人格魅力达到了这种程度时,人人对待他的态度也就近似为了宗教里的狂信徒。他们把尧新雪捧的这么高,爱慕中带着敬畏,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月亮的背面其实崎岖不平。
但从楚枕石的离开开始,这个美丽的幻梦仿佛就拥有了一丝裂痕,仿佛就意味着这支横空出世却又无可匹敌的乐队开始走向了下坡路。
尧新雪在那时就已经感觉得到,有些事已经逐渐地脱离他的掌控了。
可即使他这样事事谨慎,未雨绸缪,也依然没能挽回一切。
时至今日,他整个宏伟的理想竟然也如同一场巨大的幻灭,在迎来最光辉的时刻后分崩离析。
在薛仰春没有看到的角度里,尧新雪的眼神几乎变得阴沉,他咬了咬牙,左手因为憎恨收紧,骨节发出咔咔的声音。
薛仰春听到声音,忙坐直了抬头看向他:“你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好?”
尧新雪的表情已恢复了温柔,他露出了自嘲的笑:“半年……也许更久?”
薛仰春毫不掩饰眼底的担忧与难过,她努力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好能像之前那样开朗:“没事的队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尧新雪点了点头:“好,谢谢你。我叫你来是想让你短期内接管一下新橙在做的事,你和罗槐一起做,我才能放心。”
薛仰春的眼睛睁大了,还没等到她抗议,尧新雪就抬了抬左手示意她先听:“我会让人来帮你们,但是你们得看着,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任何闪失,你们纠结的问题可以交由我来处理。”
他有条不紊地交代着,话音未落,却又不得不偏过头,手半握成拳挡着咳嗽。
那止不住的,看似极为痛苦的咳嗽声让薛仰春猛地回神——现在尧新雪很累,很难受,她必须做些什么。
尧新雪咳完后极轻地叹了口气,他转回来时,就看到薛仰春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他喝了一口薛仰春递过来的样子,戏谑地说:“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还没死呢。”
薛仰春吸了吸鼻子,蹦起来,和尧新雪道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我现在就去办你说的事。”
她风风火火地来,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走。
尧新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护工在这时把午饭送了进来,即使包装地和医院之前提供的食物别无二致,但尧新雪依然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区别。
尧新雪对食物其实相当挑剔,他其实什么都能多少吃点,但能真正让他喜欢的食物少之又少。
今天饭盒里的菜肴却全是他喜欢吃的。
尧新雪冷笑了一下,但他只如同往常一样,慢慢地用左手握起筷子。
“今天尧先生吃的比前几天的要多一点。”护工恭顺地站在宋燃犀的身边答道。
宋燃犀点了点头,就说:“你回去吧。”
因为应怜的事,他已经连轴转了大半个月,眼底已经是一片乌青。
他看着面前的公文,甚至眼前发黑,感到一阵晕眩。
应怜的事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她亲口承认了自己当年为了快要病死的儿子,从慈济孤儿院带走了一个孤儿。
那个孤儿给了天生心脏衰竭的宋燃犀一线生机,让宋燃犀跨过了六岁的那场大劫。
应怜是一个母亲,也是一个罪犯。
当初造成了宋氏集团动荡,让宋洲留下挪用公款罪名的也正是因为六岁宋燃犀将死需要动手术那年,应怜和宋洲需要大量的现金。
宋燃犀当时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挽回了宋洲与宋氏集团的名誉,他以为是自己救了父母,却没想到其实是还了父母的恩情。
命运周而复始,一切原来早已在过去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宋燃犀痛苦地攥着自己的头发,他现在只能力求应怜在牢狱里少受点罪。应怜痛苦了那么多年,多次恳求着上天的原谅,就是因为她良心不安。
尧新雪那天告诉他的话,仿佛一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在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害死了尧新雪之后,宋燃犀感到了钻心的痛意,这强烈的痛感让他四肢发麻。
在知道尧新橙自首的事后,宋燃犀的第一反应就是,没有人照顾尧新雪。
他坐立不安,没有犹豫,就准备开车去医院,可到了尧新雪的病房前,他又站住了。
那只抬起来想要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末了又放了下去。
宋燃犀捂着自己的心口,他毫无形象地坐在那个病房的门前,蜷缩着流下眼泪,他甚至没有勇气敲门。
宋燃犀坐了一晚上,最后还是选择了联系医院最好的护工来照顾尧新雪。
他做什么,才能弥补他欠下的因果债呢?
宋燃犀看着那个还剩下一大半的饭盒,苦笑了一下。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他甚至非常清楚,无论他做什么,尧新雪都不会再原谅他,无论他做什么,他都弥补不了尧新雪受到的伤害。
他欠尧新雪那么多。
在之后的半年里,宋燃犀都没有在尧新雪面前露过面,他每次都只是亲自准备好尧新雪喜好的菜,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饭盒里。
宋燃犀如同一个丢了魂的疯子,要么坐在宋洲的墓碑前发一整日的呆,要么在尧新雪所在的医院坐着。
某一日,当他站在三楼的走廊里,看着尧新雪走在二楼的花园中央,他的目光仿佛被那单薄的身影刺痛般,畏缩,却又是这样地依依不舍。
尧新雪穿着病号服,慢慢地走在花丛中间,那只波斯猫跑在他的前面,颈间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风吹起尧新雪蓝色的长发,有那么几秒,被吹乱的发丝遮盖住了他的侧脸。
宋燃犀的心跳砰、砰地跳着,他猛地转身躲在了墙后,恰好避开了尧新雪紧随而来的视线。
第107章
尧新雪现在的作息很混乱,病痛的折磨几乎让他彻夜难眠。在坚持了半年之后,他终于不得不使用了镇痛剂和安眠药。
尧新雪憎恨一切让他失控的东西,但是他的精神如今却是这样的脆弱,仅凭着意志力已经不能够让他继续下去了。
因为长久的病痛,尧新雪也逐渐露出了淡漠人情的一面,照顾他的人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对待他人态度的滑坡。
但所有人都为他提心吊胆,每每看着他,就能看到他的唇几乎失去血色,而瞳色又是这样浅,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捧细雪,惹人怜惜,生怕他就这样融化掉。
后来他吃不下任何东西,总是吃着吃着就开始呕吐。
尧新雪变得越来越瘦,因为营养不良,长期卧床,他的双腿肌肉萎缩,甚至连站起来都快要做不到了。
宋燃犀出现在他不愿意吃饭的第二天。
尧新雪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个穿着黑色风衣,表情冷峻的宋燃犀,挑了挑嘴角。
宋燃犀终于肯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你是不敢见我吗?”他哑声问。
宋燃犀站在尧新雪的面前,低着头望着他缠着绷带的手:“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看着这样的尧新雪,宋燃犀感到揪心的痛意————这么强势、这么美好的尧新雪如今变得奄奄一息,苍白无力,而这全都是由他造成的。
他给这家医院提供大笔的资金,想尽一切办法给尧新雪做好吃的,都是为了能够补偿尧新雪。
宋燃犀的眼神痛苦,他想去碰尧新雪,却只是杵在那一动不动。
他站了好一会,终于艰难地开口:“你要吃点东西,不然……特效药已经研制到下一个阶段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