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又过了四个月,他一直在强行地逼自己吃饭,终于有一天他病房的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
那人整条右臂都萎缩,畸形地挂在身上,上面遍布着各种可怖的溃烂、伤疤,皮肤表面上甚至生出了血泡,不对称的双臂、瘦削的身形与明显凹下去的脸颊都让他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的表情痛苦而狰狞,缺在看到尧新雪之后,如同疯子一样又哭又笑。在看到尧新雪后,他终于支撑不住般跪了下来——尧新雪看着他,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怜悯起来。
——是宋燃犀。
尧新雪伸出左手想要摸上他的侧脸,却被宋燃犀猛地抓住,他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牢牢扣住尧新雪的手,在缓了好几秒后,他终于无措地松开,好像才终于分清楚这就是现实。
像一条狗般,他将脸贴向尧新雪的手,那是他疤痕遍布、因车祸而留下坑坑洼洼的右脸。
宋燃犀深深地呼吸着,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却弯起眼睛,扬起嘴角,仰着头看着尧新雪,哑声道:“成功了……成功了。”
终于能治好你了。
终于能让你好起来了。
他为此忍受了非人的痛苦。
尧新雪微微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看着宋燃犀的眼神,却是交杂着怜悯、痛苦、爱欲、仇恨与快意。
林译紧随而来,他打开门,看到了这一幕。
面对着眼前这个形同疯子的宋燃犀,尧新雪勾着无比满意、无比愉悦的笑容,轻轻低头吻上了宋燃犀的嘴角。
第112章
在失败了九次之后,“蓝尘”的药效终于稳定了下来,终于达到了可用的标准。
宋燃犀是每一版“蓝尘”人体实验中的试验品之一,当他的身体数据基本恢复到原有水准之后,他能体验下一版“蓝尘”了。
他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实验体,能在事后一一陈述药物带给他的一切感受,进而加快药物的迭代。
这个过程像是反复的死去。
他在体验着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宋燃犀曾经以为车祸是他最痛苦的时候,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其实只是极轻的苦楚。
宋燃犀被捆着了束缚带,被戴上了止咬器,泪水模糊了他的脸,无数声音在他的耳边尖叫、嚎哭,他感到四肢百骸被撕裂被烧毁的痛意,他只能在心里不断地、绝望地叫喊着尧新雪,仿佛乞求着能从这个名字里得到一丝安慰。
他如同一只野兽,痛苦、精神失常的样子被隔着一层玻璃由人观赏,身穿白大褂的人冷静地看着这一幕,记录着他表现出来的各种状态,对他的哀嚎无动于衷。
终于在最后一次,宋燃犀的皮肤溃烂出现了好转迹象,其他阿西康宁的患者也同样开始好转,这才结束了宋燃犀这场漫长的折磨。
这意味着“蓝尘”成功了。
在确定那些患者真的都情况稳定且逐渐康复之后,宋燃犀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的喜悦不在于自己得到了解脱,而在于终于能够让尧新雪获救。
尧新雪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更瘦了?外面下雨了吗?右手是不是很痛?
这些念头、这些问题支撑着他吊着一口气,直到他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当束腹带被松开,宋燃犀不顾自己狼狈的样子,拖着身体踉跄着往外走,脸色惨白,整个实验室的人都想要上前阻止他,只有那个老人与林译站在了原地。
老人摇了摇头,林译则上前准备为宋燃犀开车。
于是时隔四个月,尧新雪看到了宋燃犀。
宋燃犀却是以这样一副腐朽、丑陋的样子与他相见。
可尧新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几乎瘦得脱相,右手肿痛,甚至无力再站起。
他们相见时是两个身无分文的青年,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相互依偎;后来一个人成了戛纳影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一个人成为了世界上最瞩目的摇滚乐手;再后来,竟然一个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个则消瘦苍白得如同鬼魂。
他们曾经多么相像啊,正是因为这份相像,让尧新雪做出了原来不应该做出的事,让从不犯错的尧新雪产生了纰漏,让宋燃犀这样傲慢的人一再低头,心甘情愿地被拘上项圈。
直到现在,他们依然相像。
尧新雪注视着宋燃犀扭曲的脸,他的瞳孔里独独映照着尧新雪一个人。
尧新雪舔了舔干燥的唇——是啊,他们多么像。
他们注定要纠缠不清,注定要在暴雨里嗅到彼此的气味找到对方然后紧紧拥抱着相依为命。
这究竟是命运弄人,还是他们的相遇本来就是一个错?
可他们的命运线从一开始就紧密相缠着打了一个死结。即使没有后来的一切,即使他们没有相遇,宋燃犀也对尧新雪依然有所亏欠。
如今尧新雪温柔地注视着宋燃犀,他的目光反复流连过宋燃犀因为试验药品而溃烂畸形、血肉模糊的右手,看着宋燃犀精神崩溃却始终紧紧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他终于将那口气咽了下去,终于在心里宽恕了宋燃犀的背叛。
宋燃犀曾经在他的眼里死不足惜,可如今宋燃犀为了他死了这么多遍,即使冷酷如尧新雪,那点仇恨也在看到他的样子后逐渐消逝。
也许是因为两人如今同样狼狈,也许是因为宋燃犀又一次的臣服,他终于将全部的爱、信任,乃至关于自己生命的一切都献给了尧新雪。
让尧新雪终于抬起左手,抱住宋燃犀的脑袋,如同对待一只离家出走却又回来了的小狗:“好孩子,谢谢你。”
……
新药在几百个阿西康宁的患者里得到了试验,“蓝尘”的安全性终于到了能够使用的程度。
尧新雪第一时间被接到了手术室里,拆开了绷带重重包裹着的右手。
尧新雪注视着头顶眩目的、雪白的灯光,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时隔钟鸣绑架,已经过去了快整整两年,他在两年里几乎没有抬起过自己的右手。
那只贺忆舟珍爱胜过生命的右手,那只创造了无数美妙乐音的右手,在今天,终于要康复了吗?
当名为蓝尘的药剂打进去,尧新雪因为疼痛,皱着眉闷哼一声。
他如水的长发散落在病床之上,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曾经让无数人都为之动容。
尧新雪何曾流露过脆弱的、不完美的一面?
这个疗程长达五个月,尧新雪能在这个期间里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好转。
日光穿透玻璃窗,温柔地打落在尧新雪的脸上,描摹着他的眉眼。
他终于恢复了些许食欲,右手的手指终于能动了。
当他慢慢地将一整碗粥喝下去时,一直在照顾他的护工甚至喜极而泣地为他鼓了鼓掌,眼睛通红:“您会好起来的。”
尧新雪抬起嘴角,偏过头笑:“谢谢。”
宋燃犀一直在通过监控看着他,自己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右手更是彻底溃烂萎缩的样子。他躺在床上,连身边的人在说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的目光眷恋而温柔,看着逐渐健康起来的尧新雪,只感到无限的庆幸与轻松。
宋燃犀的精神状态其实并不好,试药的过程摧毁了他的精神,以至于他仍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的发狂与流泪。
他烂掉的整条右臂都是无数个失败品的证明,在这一秒,他终于迟缓地想到了自己。
溃烂到这个程度,是不是需要截肢了?
宋燃犀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就在他开口想要问旁边的医护人员时,他看到了屏幕上的尧新雪仰头看向了监控,与自己对视。
尧新雪做了个口型:过来。
宋燃犀的心跳在那一秒漏了一拍,他有些慌乱地将平板反盖了过去。
看到林译与其他人一副见了鬼的眼神,宋燃犀才佯装淡定地说道:“我要……去见他,给我把轮椅。”
他的房间就在尧新雪的楼上,两个人都待在了宋氏的私人医院里。
宋燃犀的心情其实尤为复杂,越是靠近尧新雪的病房,他就越是如坐针毡。
他不知道尧新雪现在是怎么想的,尧新雪当然恨透了自己,恨不得让他代替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