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瞬间,纪曈觉得自己在沉没。
他就在安京这场雨后初晴里,静静看着某个混蛋玩意。
五秒。
十秒。
纪曈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前所未有的冷淡。
他没说一句话,扭头离开。
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和李原他们的惊呼。
纪曈没有回头,统统扔在原地。
-
纪曈没回宿舍,也没去原本要去的食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闷着头走了一圈,最后在校门外小公园的长椅坐下。
心跳快到要爆炸,纪曈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运动后的血液过速循环。
手机不断嗡响着,不只是李原他们的消息,高中班群的、涂婧的,甚至还有计九班杨平。
纪曈草草扫了一圈,看到了所有人的名字,唯独没有看到那个人的。
直到底下通讯录栏弹出新提示。
【“l”申请加你为好友】
哦。
忘了。
半年前他就把人删了。
既然现在人回来了,那就加回来…个屁。
纪曈“咔”一下摁下静音,锁屏,直接把手机扔在脚边草地上。
他以为他是谁。
纪曈闭上眼睛,胸腔剧烈起伏一阵,他仰起头,整个人陷进长椅里。
阳光照落在脸上的瞬间,他恍然想起,当时删掉顾临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天气。
因为气极,他删得很干脆利落,连聊天记录都没有保留。
文字代码总是很听话,只要一个“delete”,再多痕迹也寻不到,可记忆不由人。
纪曈甚至还清晰得记得他和顾临最后一次聊天,那人用的什么标点,说的什么话,又用的什么语气。
半年前,确认保送的高三寒假,一次再日常不过的对话后,顾临忽然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条语音。
“纪曈,你把我当什么。”
手机那头的声音又轻又沉。
纪曈不明所以,但想都没想。
“最好的同桌,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那头迟迟没回。
顾临向来难哄,纪曈想了想,思索片刻。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语文课上,老师分析的那篇《与子坚书》吗?”
“就是那种,我临死前会把妻儿托付给你,你临死前也可以放心把妻儿托付给我的一辈子的好兄弟!”
纪曈自觉程度已经够深。
临终托孤,意味着他甚至能把顾临写进自己的“遗嘱”。
可那头还是没回。
纪曈:“?”
就在纪曈愤愤敲下“你要敢说你想当我爸你就死定了”这行字的时候,那头终于有了动静。
又是一条语音。
纪曈点开,听筒里便传来顾临冷掉碴的声音。
“纪曈,你脑子呢。”
纪曈:“???”
顾临平时难哄归难哄,但从没对纪曈说过重话。
这是第一次。
而且还是在纪曈决定把顾临写进“遗嘱”的时候。
他知道他的“遗嘱”有多值钱吗?
纪曈气得把手机键盘敲出火星。
“顾临你完了,开学之后谁先跟谁说话,算谁输!”
纪曈忍了一星期没有点开两人的聊天框,直到开学那天,他还在想等到了学校,一定要等顾临先跟他说话。
可他没等到顾临。
等来的,只是班主任一句:“曈曈…顾临签了自愿放弃保送资格承诺书,出国了。”
那天,纪曈格外冷静,冷静到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陌生。
他没问顾临什么时候签的承诺书,什么时候出的国,又去了哪里,他只是“哦”了一声,在所有人注视中回到自己座位,依次点开那个人的微信、电话,能联系到的所有联系方式,一一删除。
他才不认输。
他才不要跟一个天杀的混蛋玩意认输。
……
纪曈在长椅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脸被晒到发烫才回寝室。
他知道顾临不在,没有他的允许,李原他们不会放人进来。
纪曈一推开寝室门,见到的就是站成一排的寝室三人。
“自首。”打头的李原先开了口。
他反手从背后掏出三份被订书针订好的文件。
“这什么。”纪曈不带好气问。
见人还愿意说话,李原立刻抓住机会。
“我们的聊天记录,已经整理好了。”
“我们是前两天刚从计九班杨平那里知道…回来的事,”李原自动略过“临哥”两个字眼,“杨平也是从辅导员那里看到名单的,一直没敢完全确认,没有人有帮…瞒着你的意思,临…咳那谁也没有提前联系我们任何一个人。”
“前两天其实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的,但……”
李原没“但”出来,但纪曈心里清楚。
是他不让提。
也不怪他们。
李原见纪曈表情有所好转,立刻表忠心:“别生气,你知道的,我们都是判给你的。”
“对,刚刚你走了,我们拦住临…咳后,立马跟着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纪曈接过聊天记录,象征性翻着。
李原几人大气不敢喘。
“一句话没说?”纪曈问。
几人点头如捣蒜。
纪曈继续翻着聊天记录,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为什么一句话不说?
还以为他们知道的会多一点。
纪曈沉默片刻,超绝不经意。
——“那人谁啊。”
几班的?
大庭广众的喊“临哥”。
还招手。
好像很熟的样子。
李原一头雾水:“谁谁啊?”
纪曈:“……”
“没谁!”纪曈“啪”一下合上聊天记录。
气死。
第4章 发烧
纪曈深吸一口气。
“瞒着我这事算了,但以后在寝室不准提他。”
过了一秒。
“也不准跟他提我。”
又过了一秒。
“也不准联系。”
三人立刻站直。
“收到,曈sir。”
纪曈说不让提,李原几人便真的连个“顾”字都没说,可情况却越发棘手。
“曈曈都请了两天外宿了,明天就10号,两人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李原他们原本以为只要在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两人总能说上话。
可事实是,纪曈这两天根本不见人,不住宿,不和他们一起吃,下了课就走,临哥在前门等,他就从后门走,不通过好友申请,不看短信,不接电话,要不是每堂课都会出现,李原他们差点以为纪曈消失了。
但其实纪曈什么都没想。
他就是单纯的,不想说话,就是想证明,你看,安大这么点地方,想不见面都可以不见,更别说整个安京城,别说整个世界。
——不是就只有他顾临会让人找不到。
安京的天晴了两天,在10号重新落起雨。
而比天色更沉的,是李原他们的脸。
不只寝室三人,整个安大凡是从一中出来的最新一届毕业生,没人不知道纪曈和顾临的事,如果只是关系泛泛还好说,可就这么偏巧,全是能吃到一块玩到一块的,无论男女。
晚上六点,一群人耷着脸坐在校门口川菜馆里。
“今天临哥生日,曈曈还是没跟他说话?”
“没,跟之前一样,一下课就走了。”崔明英道。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大家好像还在教师食堂一起吃蛋糕呢。”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整个包厢沉默下来。
一中一贯最注重仪式感,连植树节都花样百出,更别说教师节,各种花、蛋糕先不说,礼炮横幅更是标配,热闹程度完全不亚于运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