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莲时还没见过夜光的指甲油,当即说:“夜光的。”曲君看看四周,没有人搭理他俩,于是旋开瓶盖,给他在指甲上细细涂了一层。
只有卫真很焦躁,扒在门框上,一直盯着舞台,一言不发。别的乐手过来闲聊,问他:“卫真哥,那么紧张干什么,东风能拿第几?”
卫真老实回答:“第一或者第二。”
众人起哄笑道:“第一次听卫真哥要做第二。”
卫真冷道:“要是不作弊,我们就是第一。”
大家熟知卫真的脾气,不以为忤,又笑道:“像我们就不紧张,反正只有输的份儿。”
左手五根手指涂完了,傅莲时抬手一看。所谓的夜光指甲油,只是一层蛋清色的半透明壳子,疙疙瘩瘩的,看不出美,闻起来还有呛人的化工味儿。
他又一伸手道:“擦掉!”
曲君一翻挎包,面色一白。傅莲时说:“怎么了?”
曲君把东西全拿出来,四面拍了一圈,都是空的。傅莲时急道:“一会要上台啦!”
曲君也跟着急道:“没带那个卸指甲的玩意儿!”
龙天唱完最后一句,张贾在台上说:“有请所有选手回到台上。”
立刻有个工作人员,挂着商骏文化的胸牌,赶鸭子一样赶人。对曲君恶声恶气道:“你干什么,把桌子弄得乱七八糟的!”
曲君连连道歉,把物什又一样样收回去。
这指甲油粘得尤其紧,抠都抠不下来。傅莲时没有办法,只好匆匆地上台了。左右这指甲颜色不明显,别人也不会在意。
等众选手站定位置,张贾宣布说:“让我们听听专业评委的意见。”
评委有一张长条的会议桌,正对舞台,每个人面前横放一个三棱柱。“佚名”资历不够,坐在最靠边的位置。
评委推三阻四,嘀咕了好半天,终于推由“佚名”站起来公布。
虽说五官完全不像,但这人气质类似余波,鲶鱼一样滑溜溜的,冷不防还会咬人。卫真侧了侧头道:“让这个‘佚名’看看我们厉害。”
佚名站起身来,四面八方都拱了拱手,自我介绍说:“我的笔名就叫做‘佚名’,主要给《地下音乐》供稿。其他杂志上,言辞不够犀利的,都不是我。”
卫真不屑道:“等他写什么蠢话挨骂了,他又说,这个佚名也不是我。”
“这次比赛,有让我们非常惊喜的乐队,也有让我们顶失望的乐队,”佚名说,“不废话了,我会直接公布结果。”
卫真说:“顶失望的乐队是龙天。”傅莲时哭笑不得:“张贾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自己砸自己招牌?”
佚名念了东风,又念了另外四支乐队名字,请他们往前走一步。这几支乐队中没有龙天。
傅莲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佚名说道:“你们五支乐队,是评委一致认为,让我们非常失望的乐队。”
卫真大叫道:“为什么!”
选手没拿到麦克风,不过卫真嗓门足够大,评委席肯定听得到。
参商的吉他手,二哥,回头看了一眼,对卫真挑挑眉毛。佚名则没搭理他,先公布了前三名。
龙天果不其然,高居第一。佚名道:“龙天是曾经的金曲奖得主,在流行乐坛,已经是最拔尖的歌手了,想不到玩儿摇滚也有这么高的造诣。”
龙天微笑道:“对我来说,音乐是自然而然的东西。”
佚名道:“上个星期的初赛,我在观众席看了。赛前有个听音练耳的小游戏,您也是冠军。”
龙天傲然说:“别人可能以为我在吹牛,但我天生能听出绝对的音高,多少个音都能分辨出来。所以作曲和编曲,对我来说很简单。”
这话很有些耳熟。傅莲时细看龙天,发觉他总是瞟着舞台侧面,幕布之后一个小角落。傅莲时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看见几名工作人员蹲在那里,手举大卡纸,不时往后翻一页,给龙天作提醒。另有一张卡纸面向评委席,是举给佚名看的。
第81章 价值
恭维完了龙天,晋级乐队回后台候场。佚名往后公布分数。剩的五支乐队,只有最后一个晋级名额。大家评分不高,十分制算,几乎全都在四分左右,最高一名不过六分。
最后念到东风,傅莲时瞥了一眼牌子。东风只有五点五分,位列这一组的第二。
佚名还未开口说话,观众席再次骚动起来。内场离舞台稍近一些,勉强能听到他们在说:“东风离龙天差得多么?”也有说:“再怎么样,不至于第一轮把东风淘汰掉。”
傅莲时再看后台,张贾拿了一支笔来,把东风的分数改成了六点五分。
东风勉强晋级,议论声这才弱了些。卫真却不依不饶,又大声问了一遍:“为什么是这个分数?”
佚名不睬他,傅莲时心知这分数完全是张贾操纵的,质问也没有意义。扯了扯卫真道:“我们下去吧。”
谁知他一扯之下,居然没把卫真扯动。贺雪朝见势不妙,作出谦逊的样子,换了种办法问:“佚名老师,我们怎样才能提高水平?”
这一轮比赛本没准备问答环节,张贾一时也掏不出台词。
举了一会儿话筒,佚名说:“你们选曲太简单。”
东风选了一首高云写的朋克曲子,鼓是主导,直接热烈。吉他和贝斯旋律不突出,但这是为了让位给复杂的鼓点。贺雪朝又问:“哪一方面太简单?”
“你们乐队成立之初,参加过一所中学的校庆活动,”佚名思索道,“贝斯手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对吧。”
傅莲时说:“对。”佚名找到把柄,笑道:“那场演出我就看过,你们的问题一点儿没变。贝斯手缺乏经验,技巧也不成熟。乐队短板太明显,是走不长远的。”
卫真气得不行:“你压根是胡说!”
佚名提高声音:“贝斯手拖了你们后腿!”
傅莲时反而隐隐地高兴,悄声说道:“就让他说吧,我们走了!”不容分说把卫真扯下台。
走下楼梯,卫真仍气愤道:“为什么把我拉走?”
傅莲时说:“他以前也讲过你坏话,不见得你多么生气。既然知道是胡说,就没必要和他讲道理了。”
卫真道:“杂志上写就写了,现在他做评委,现场点评出来,不懂行的观众也会当真。”
曲君凑热闹说:“‘飞蛾’带出来的贝斯手,他也看不上吗?”傅莲时呛道:“飞蛾一天也没教过我!”
“别吵啦,”贺雪朝说,“那个佚名,他不给理由还好。现在说东风贝斯不行,我们就有办法反驳了。”
佚名对东风的看法还停留在校庆演出,认为傅莲时是初学者,还要兼顾学业,不可能练得多么好。
但傅莲时的琴艺已经今非昔比了。只要下一轮比赛,东风能展现出贝斯技巧,佚名的谎话当然不攻自破。
傅莲时又将题词板的事情讲了。知道东风本来评的是五点五分,直接淘汰,卫真更气得七窍生烟,脸涨得通红。几支关系好的乐队听到了,也都很为他们愤慨。
贺雪朝说:“但我觉得这是好事。”
卫真说:“什么意思?”
贺雪朝于是分析:“张贾临时改分数,是因为观众有情绪。他比较忌惮这个。”
“为什么?”卫真说,“又有什么用?”
贺雪朝笑道:“比赛目的是捧龙天。如果黑幕太明显,大家反而看不起龙天,把龙天名声捧坏了。他要保证表面上公平。”
卫真说:“给我们打五点五分,这是哪门子公平!”
贺雪朝又笑道:“所以改多了一分嘛。”
下一轮比赛,四支乐队重新抽签,两两决胜,仍然只有赢家能进入决赛。东风又没抽中“龙天&参商”,抽中了另一支乐队,名字叫“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