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真叫道:“你干什么呢!”把双踩抢过来,试着踩了几下,完好无缺。
“这不是没事么,干嘛骗人。”卫真道。
“可能刚刚掰好了。”高云讪讪道。
傅莲时心里清楚,双踩本来就没问题。高云是想把它掰坏了,结果质量太好,没能掰动。
高云与贺雪朝能被选入“东风”,都是因为技巧高超。不说《青龙》,再难一点的炫技歌曲,他们都能演得来。
唯一弹不了的人是傅莲时自己。高云怕他尴尬,又怕卫真怪罪,才说了这么一个谎。
“要不就选《青龙》好了,”傅莲时下决心道,“我回去好好练。”
“不行,”卫真斩钉截铁,“要是演坏了,他们骂得更难听。”
“我先练来试试呢。”傅莲时说。
“本来就只有半个月,”卫真道,“还有新歌要排练,哪有那么多时间。”
傅莲时虽有点不甘心,但也知道卫真说得对。没有老师,他学贝斯的进度太慢了。
而且他单靠自己摸索,容易走弯路,养成一些演奏的坏习惯。贺雪朝偶尔能提点他两句,但贝斯与吉他不完全一样,也没办法面面俱到教他。
大家简单拟定节目表,拿了谱子,宣布散会。傅莲时因为拖了大家后腿,留下来多练一小时。等高云和贺雪朝都走得没影了,他才告辞出门。
琴行门口报纸箱,今天插了一封信。不是寻常的牛皮纸信封,而是蓝白相间,贴了挂号信的条子。
傅莲时心生好奇,靠近了再看。信封正面三种语言,一种英文,一种中文,一种打口带上才比较常见的日文,写明收发地址。中间描粗写了:
昆虫乐队(收)
这是一封来自日本的国际信!傅莲时一把将它抽出来,跑进琴行,叫道:“卫真哥!”
“还有什么事?”卫真说。
傅莲时把信交给他:“这是国外来的呢!”
曲君凑热闹道:“坏了,日本人写来骂你的。”
卫真说:“你又看不懂日文。”
“八,”曲君点着地址上一个八字,“八嘎,这是日本骂人话,听日文歌学的。”
卫真白他一眼,撕开信封。三人赶快展开信纸,看里边的内容。
第12章 越洋信
国际信是一支日本五人乐队所寄,前半段日文,后半段是找人翻译的中文。
原来他们是音乐学校的同窗,两年前偶然得到一张昆虫乐队的盗版磁带,五个人都很喜欢,尤其爱其中《青龙》这首歌。激情澎湃的鼓和吉他,跳跃而怪诞的贝斯,每次听完这首,都要倒带回去再听几遍。
大家萌生了玩摇滚的念头,在日本组建了一支乐队,名字就叫“青龙”。
起初乐队遇到很多麻烦,但五个人相互扶持,总算有了起色。
今年他们出了专辑,成绩相当不错,赚到不少钱,打算下半年来北京旅游。希望能和昆虫乐队见上一面,交流探讨。
邮戳日期显示,信是三个月前寄出。想来昆虫乐队解散的消息没能传到日本。
随信附上两张日本明信片,一张樱花树,一张大熊猫;又附一套雅马哈拨片,定制款,从厚到薄摆在一起,能拼青龙图案。
寄来的都是薄东西,傅莲时却看得大为感动,拿着拨片翻来覆去看。
“你喜欢?”卫真淡淡说道,“喜欢就送你了。”
傅莲时忙道:“不行,这是送你们的,又不是送我。”
“没关系。”卫真说。
要是有人因为自己的音乐玩摇滚、出专辑、漂洋过海寄信,千里迢迢地拜访,简直是至宏至大,无上的浪漫。傅莲时想想都高兴得不得了。
日本人为了《青龙》组乐队,他因为“飞蛾”当上贝斯手,他们是同枝果子,天然亲近。
虽然信不是寄给他,青龙乐队出专辑,更和他半点关系没有,傅莲时还是与有荣焉,对那套拨片爱不释手。
卫真却好像不领情,把信纸折回去,塞回信封。曲君笑道:“怎么,你不开心?”
“他们出专辑,我开心什么劲,”卫真说,“何况他们喜欢的是昆虫,昆虫早就没有了。”
“别这么想嘛,”曲君安抚道,“人家真心诚意,送礼物也讲究,一中一日的。要是他们真来北京,你回什么东西?”
“不知道,不回。”卫真说。
傅莲时又有点儿能理解卫真了。
青龙乐队签约公司,发行唱片,昆虫却在最鼎盛的时候轰然倒塌,只留下盗版磁带。卫真心理不平衡,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小家子气。”曲君啧了一声,拉开一只矮柜。
傅莲时蹲在旁边:“这些是什么?”
“收藏品,”曲君说,“唱片,还有磁带之类的。”
柜子分了三层,黑胶,光盘,磁带,每层都积了薄薄的灰尘。里边不单有摇滚,还有不少古典乐,有爵士,有京剧、民乐,也有流行歌。把这一只柜子摊开,足可以在琉璃厂摆个地摊。
曲君伸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唱片脊背上一跳一跳地点着,像弹贝斯的双轮指技巧。七彩封面,看得傅莲时眼花缭乱。
“拿这个送他们?”傅莲时问。
“是吧。”曲君点了一张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出来,递给卫真。
卫真不接:“给我干嘛。”
曲君乐道:“你不是讨厌乐迷寄信么。叫他们听这张唱片,改喜欢崔健去。以后只和崔健寄信,不烦你了。”
“你!”卫真把唱片收进包里,“我也没说讨厌。要是昆虫出了自己的CD,就不用送这张了。”
“没办法,”曲君说,“但以后也有机会出嘛。”
卫真叹了一口气,曲君说:“怎么,害怕东风比不上昆虫?”
“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卫真说。
卫真不打算见青龙,决定把碟片寄到日本了事。傅莲时陪他去邮局,照信封上英文字,填写挂号单据。
柜台问:“就寄这张碟片,不要寄别的了?加几张纸,也不用多收钱。”
“写几句话吧,卫真哥,”傅莲时说,“他们写了那么长一封信呢。”
“不要,”卫真说,“不会写日文。”
“他们都找人翻译了,”傅莲时说道,“写中文一样的。”
“那也不写,”卫真头疼道,“我没打算见他们。”
“好吧。”傅莲时说。
过了一会,他问:“用不用告诉其他人?尺蠖,蚂蚁……”
“不用,都不想见面,”卫真说,“等我多写几首,以后都唱新歌,咱们就也和昆虫没关系了。”
傅莲时隐约能够感受到,卫真对昆虫乐队是爱恨交织的。
他对昆虫的成功充满了敬畏,同时又回避曾经的队友。表面客气,说,大家是身不由己,并没有吵架。但大家其实形同陌路,连首演都没来捧场。
那张专辑被柜员一层层包好,收到柜子底下去了。卫真甩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说:“今天散会了,你回家吧。”
傅莲时应了一声,目送卫真走去公交车站。等卫真上车了,他转身就跑,原路折回琴行。
“怎么回来了?”曲君奇道,“还把卫真搞丢了。”
傅莲时道:“卫真哥回去了。”
曲君往沙发边上挪了挪。傅莲时挨着他坐下,把青龙乐队送的拨片拿出来,排在桌上:“你把这个收起来,有空还给卫真哥吧。”
曲君没有动:“不喜欢了?”
“不是,”傅莲时说,“如果我是青龙,礼物被随便转送了,我肯定不高兴。”
曲君便拿了个小盒子,把拨片放进去。傅莲时又道:“我还是想弹《青龙》。”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