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莲时生怕出了什么事,跑上去问:“这是怎么了?”
没人搭理他。曲君和他讲过,艺术家们脾气古怪,相依为命,许多时候不被外界理解,排外是正常现象。傅莲时是新鲜面孔,扮相又相对乖巧,自然被视作外人。
“怎么是你?”有个声音说。
他来到艺术村,前后还不到一小时,怎么就有人认得他了?傅莲时抬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站在最前的竟然就是余波!
这个人选不进东风乐队,转头就找记者抹黑他们。傅莲时对他没有好印象,更觉得他是来找茬的了,上前一步说:“你又想要干什么。”
“余哥,你认识他?”旁边有人说。
“认得啊,”余波讥笑道,“这位是卫真的新贝斯手,学了两个月,什么都不会的那个。”
好几个人跟着哄笑。傅莲时说:“是你比不过我,才没被卫真哥选上的。我算什么都不会,你算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么?”别人又问。
“他和那个琴行老板关系好,”余波含糊道,“走后门选上的吧。”
“也是,两个月能学出什么名堂,”众人听信余波的话,“就算是当年的小五,也练了半年多才敢上台的。”
余波转向傅莲时,换了一副恶狠狠嘴脸,警告道:“我今天是来闯关的,你可别在这里碍事。”
没想到他来得如此之巧,和余波撞在同一天了。傅莲时说:“你也找‘关公’?”
余波大笑道,“谁给你介绍的‘关公’?住这里的是个女人!我告诉你别来碍事,不然赶你这种圈外人出去,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他把圈外人三字咬得尤其趾高气昂。傅莲时看别人不作反驳,知道第一关的门神确是女人无疑。
傅莲时嘴硬道:“万一‘关公’就是女的呢。”
电灯一亮,一年里最后几只飞蛾,一窝蜂飞向窗口。余波道:“她要出来了,看她理不理你。”
傅莲时心想,在艺术村,自己和曲君是住招待所的“圈外人”,还是不要胡乱得罪为好。没有再跟余波斗嘴。
门开了,一个女人从屋里转出来。身材纤细,长手长脚,长脖子,十足优雅。看见余波背着琴袋,她说:“来找我弹贝斯的?”
“关宁老师,我来找您,”余波指指傅莲时,“但这个人嘛,他说他找关公的。”
傅莲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余波的嘴堵上。不想关宁扫了他俩一眼,反倒对傅莲时微微一笑,说:“曲君让你来的?”
“您认得曲老板?”傅莲时讶道。
“就他爱给别人起绰号,”关宁说,“什么‘大卫像’,哼,‘关公’。进来吧。”
她敞开大门,傅莲时走在最前,余波跟在第二,剩下看热闹的,排在最后,鱼贯而入。
大家喜欢凑第一关的热闹,除了爱看闯关,更多因为关宁美丽、修边幅、气质好,白天上课晚上弹琴,神秘少社交,还因为她家里钢琴是全艺术村最值钱的家伙。
一架卡瓦伊三角钢琴,几乎将客厅占满。有客来时,关宁坐钢琴凳,别人贴墙站着,像老师给学生上声乐课。
两人各自介绍自己,余波说:“关宁老师,这里地方太窄,弹不了贝斯吧。”
“没关系,”关宁说,“第一关不要你们弹的。”
她走去琴凳上坐下,虽然穿的是长裤,还是习惯性在腿后面一捋,整理衣服。
余波说:“那、那怎么考?”
关宁问道:“你们两个谁先来?”
实话说,余波有点儿忌惮傅莲时,而且怕自己闯关不过,被他笑话,所以不想先上场。
刚才余波滔滔不绝说话,现在突然沉默下来,屋里气氛陡然一僵。傅莲时原本也想排后面,但看关宁蹙起眉头,只好说:“我来吧。”
“很简单的,”关宁掀开键盖,“放轻松。”
傅莲时点点头,关宁让他转过去,背对钢琴,面对所有观众,接着在琴上按了三个音。
“这是什么和弦?”关宁问。
“啊?”傅莲时一愣。
不像学吉他,上来要学扫弦、学各个和弦的手型按法,傅莲时一开始就是学贝斯,一个音是一个音,没什么和弦的概念。
后来跟着乐队排练,听他们说这个和弦那个和弦,但也没有真正弄清楚过。不想关宁上来就考这个。
“这是C,”余波幸灾乐祸,“最简单的一个。”
傅莲时面上一热。他虽然看不见关宁的神情,但看得见其他人的不屑。
之前余波讲,东风乐队选了一名一无是处的高中生贝斯手,很多人是不以为然的。卫真到底是成名歌手,没必要做自砸招牌的事情。但现在看傅莲时的表现,他们也不由得相信几分。
“不要插嘴,”关宁说,“这次听好了。”
她又弹了三个音。傅莲时还是答不出来,余波说:“这个是E和弦,下一个肯定要弹G了。”
“余波!”关宁点名道,“我是音乐老师,你在这里卖弄,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余波啧了一声。关宁道:“要么你先来?”
余波大仇得报,完全得意起来,大大咧咧拉开傅莲时,站到他的位置上。关宁弹了几个挂留和弦、属七和弦,余波都能对答如流。
他在艺术村里确有几个好朋友,今天都来捧场了。每次余波答对,尤其答对稍微偏门一些的和弦,大家就大声鼓掌。
一连答对十个,余波说:“傅莲时,知道了吧,卫真就是看走眼了。”
“余波!”关宁又点一次名,“不要吵。”
“怎么,关老师,”余波说,“我还不算过了么?”
关宁私底下讨厌这个人的性格,但也不会因此坏了闯关的规矩。她想了想说:“最后一个。”在琴键上按下一组音。
这次余波迟迟没有说话。傅莲时观棋不语,但看他答不出来,心里也是暗暗高兴的。
孰料余波沉吟了半晌,说:“这不是和弦吧,关宁,你骗我玩儿呢。”
“嗯,”关宁不情不愿说,“这是我随便按的,的确不是和弦。你算过了。”
余波“哈”的笑了一声,关宁转向傅莲时,为难道:“你呢……”
“关老师,”傅莲时道,“我不记得和弦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弹的是哪个音。”
“真的?”关宁不太相信。
傅莲时把贝斯琴包取下来,靠在钢琴旁边。关宁往旁边坐了一点,给他让开位置。傅莲时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五个键,两黑三白,和刚刚听起来一模一样。
在场不乏北京地下乐队的乐手,普遍有音乐素养,知道傅莲时按对了。余波知道傅莲时音感好,却不知道这些音合在一起按,他照样能一口气听出来,面色渐渐难看。
“你真能听出来?”关宁说,“不是刚刚偷看的?”
傅莲时道:“真能听出来。”
跟余波交好的几个人说:“和弦一个都不会,怎么可能是听出来的。”
关宁指着余波:“你让开。”让傅莲时站过去,仍然背对着钢琴。这次她弹一个和弦,就让傅莲时转过身来重新弹一遍。
傅莲时本来不熟钢琴,但他刚刚站在一旁,看关宁出题,也记下好几个琴键,尤其用得多的“中央C”。
他在贝斯上练过,每一品相差半音,从空弦就能推想出每一品的音高。钢琴也是一样的道理,相邻琴键,不论黑白差半音,就像一个更大、音域更广阔的贝斯。在钢琴上不必同时考虑好几根弦,按起来甚至更简单。
关宁考了几个少用的和弦,但傅莲时是一个一个音听出来的,压根不是记和弦,对他来讲,按常见和弦、偏门和弦,按不是和弦的几个音,压根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