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用来考余波的,最多不过四个音,傅莲时却第一次就答对了五个音。关宁考不倒他,问:“你能听六个音么?”
傅莲时诚恳道:“不知道。”关宁左右两只手,在不同位置按和弦。傅莲时照样答对了。乱按七个音、八个音、九个音,也都一一答对。
“余波,我看人家未必不如你嘛。”有个人说。
这实则是留情面的说法。大家有目共睹,听准确的音,比听出和弦要难得多了。余波冷笑道:“那又如何,明天我去闯第二关,他肯定过不去了。”
“第二关是第二关的事情,”那个人说道,“而且人家过不过,和你有啥关系?”
余波虽然过了第一关,却深深觉得被下了面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给他捧场的几个朋友也追出门了,屋里稍微宽敞一些。关宁说:“听十个音,听不听得出来?”
“八度里的音都要用完了。”众人笑道。
傅莲时仍旧说:“不知道。”关宁于是按了十个音,手指用完,傅莲时照样按出来。
“你是学什么的?”关宁说,“看你年纪不大,在哪个学校念书。特长生?”
“不是特长生,”傅莲时笑道,“就学语数英,学不好。”
关宁叹道:“要在音乐学院,你就是中国莫扎特,被供起来了。”
“不至于吧,”傅莲时道,“刚刚问和弦,我就答不出来。”
“和弦名字是有规律的,”关宁说,“知道弹的哪些音,自己起名,也能把和弦认出来。往后有不懂的东西,尽管来问我。”
傅莲时喜出望外,说:“真的?”关宁说:“乐理这方面,艺术村应该没有人比我讲得好。”
第一关毋庸置疑是过了。天色已经很晚,来凑热闹的人站到腰酸背痛,也不好意思再待,挨个告辞。傅莲时走到院子里,看见趴在窗户外边的飞蛾,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问:“关老师,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什么事?”关宁还没关门。
“曲老板和我说,”傅莲时不太好意思,“他说,这个闯三关,和飞蛾有点儿关系。就是昆虫乐队的飞蛾。以前飞蛾也闯过关么?”
“你不认得飞蛾?”关宁吃惊道。
傅莲时迟疑道:“我看过录像带,但是看不清脸,没看过现场,采访里也没有照片……”
“好吧,”关宁说,“他没有闯过。”
傅莲时道:“这样。”
他心里想,或许曲君怕他没有动力,才拿这件事当作噱头,劝他来艺术村。
但其实只要能学贝斯,他是一定会来的。用飞蛾骗他,反而让他有点儿失望。
“飞蛾没闯过关,”关宁说,“因为这所谓的闯三关,本身就是飞蛾弄出来的。”
第15章 再见理想
“怎么,”关宁好笑道,“和弦都能听对,人讲话不会听错的。”
傅莲时震惊不已:“那飞蛾、飞蛾就是第三个门神吗?”
“不是,”关宁说,“你很想见飞蛾?”
“没有吧,”傅莲时很不好意思,“我是觉得太可惜了。”
“那你是可惜飞蛾本身,还是可惜你见不着飞蛾?”关宁说。
傅莲时感觉像在上课,老师忽然点他起来,提了一个他不会的问题。
要是他回答说,可惜飞蛾本身,诚然显得他很无私。但他压根不知道飞蛾是谁,相貌,身世,一概不清楚,没有资格可怜别人。
然而他对飞蛾,好像又不是非见一面不可的感情。即便飞蛾没有失踪,他也更情愿站在台下看,站在影像外面看。
想了许久,想到关宁快要不耐烦了,傅莲时说:“都有一点吧。”
“什么叫‘都有一点’?”关宁说。
“我不认得飞蛾,”傅莲时笑道,“本来不该可惜他,也没什么见不见的必要,但我觉得,音乐是什么样,人就是什么样。”
“相信这个可不好,容易上当,”关宁说,“不过嘛,这话挺像飞蛾会说的。曲君讲给你听的?”
傅莲时连忙摇头,因为这种心有灵犀而沾沾自喜。
可惜关宁没有问他“飞蛾”是什么样的。飞蛾是他想象之中最为坚定自由、成熟勇敢的人,每个词都是他此时此刻最渴望的东西。
如果飞蛾能够实现理想,无形中证明,自由也是一种生活方式,飞蛾这样的人是有资格追梦的。
但要连飞蛾都坠机了,还有谁能做先驱呢?
关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飞蛾是个特别好的人。”
傅莲时心道,果然如此。
关宁说:“所谓闯三关呢,这种说法太玄乎了。最开始是飞蛾讲了,在国内做摇滚音乐,学乐器太难,尤其学贝斯,连教材和老师都找不着。所以他呆在艺术村的时候,要是有新乐队缺贝斯手,尽管找他上课。”
“交多少学费?”傅莲时问。
关宁瞧他一眼:“不要钱。”
艺术村很多人连饭都吃不起,若果学琴还要交学费,恐怕就没有人来了。
傅莲时心想,原来找飞蛾上课是不收钱的。
“到后来,昆虫乐队出名了,”关宁往下说,“除了在北京演出,还有别的地方请他们去表演。飞蛾全国各地跑,就很少待在艺术村了。”
傅莲时有一种预感,果然关宁说:“飞蛾找了我们三个,一个月补贴三十块,弄出来这个闯关。本来我不收的,但要是我们不收,小五就也不收了。”
“我有点儿知道了,”傅莲时说,“闯关就等于上课。第一课是讲,不能傻弹琴,要知道弹的是什么东西。”
关宁一哂:“曲君带过来的人,是比较聪明。”
傅莲时从小不太受表扬,特别不经夸,面颊又一热,诚实道:“这个是曲老板教我的。”
关宁一顿,傅莲时说:“第二课是练技术,但是第三课是什么?”
“是弹即兴,编曲,作曲,”关宁道,“那个人是真正的鬼才,和别人比赛弹贝斯,还从来没有输过。”
“和飞蛾呢?”傅莲时问。
关宁无奈至极:“不知道。天晚了,你快回去吧。”
今天意外听了很多飞蛾故事,傅莲时已经心满意足了。他鞠一躬说:“关老师再见!”跑向院门。
还没跑出去,他想起来有个问题还没问,回头道:“关老师,曲老板……曲君哥也在艺术村住过么?我看他很熟这儿。”
“唉!”关宁说,“他就是个送烧鸭的,大家也挺喜欢他,不过我不吃烧鸭。”
招待所里边,曲君看着低头的小五,劝他说:“得了,别难过。烧鸭吃着没有?”
小五摇摇头,曲君道:“晚饭也没吃,坐会儿吧。”
屋子里根本没有椅子。曲君把床上的外套拿走,让小五坐下。小五“哇”一下大哭出声,曲君说:“怎么了,怎么了,饿晕了?”
“我觉得我对不起你,”小五哭道,“对不起你啊,曲君哥。”
“没有谁对不起谁的,”曲君说,“这个地方,本来就很多人来,很多人走。”
话虽如此,曲君也没想过小五会离开。小五跟印度高僧一样能吃苦,疯狂地爱弹琴,是艺术村公认吉他弹得最好的。
“我总觉得,谁走了我都不能走。”小五边抽噎边说。
曲君说:“我也走了。”
小五不答,重重抽泣一声。曲君笑道:“都是正常的事儿。”
“你和我们不一样。”小五执拗道。
曲君摆摆手:“不提这个。你为什么突然要走?”
“我们乐队又要解散了。”小五说。
之所以说是“又”,这是小五的第三个乐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