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一晃,彻底合上了。这种挡风帘子足有二指厚,军绿色,中心夹棉,看不见任何人影。
傅莲时又着急又委屈,把那药粉胡乱敷在头上,小的擦伤干脆没管。
呆坐了二三十分钟,洗过澡的三人说说笑笑出来了。小五招呼道:“你还坐着呢。”
大卫也道:“嗨。”傅莲时朝他们点点头。曲君长发湿淋淋的,搭在肩上,把衣服都打湿了。傅莲时讨好道:“曲君哥。”
曲君目不斜视,从旁边捡走外套。一抬手,身上有股幽幽的香味。傅莲时又叫了一声,他还是不理。
小五无措道:“你、你们……”
曲君翻出澡堂钥匙,照旧远远地丢给傅莲时。大卫也被吓了一跳,曲君说:“没事儿。”推开门走了。
等到他们声音走远,傅莲时才站起来,钻进帘子冲水。水温不上不下,比完全热和完全冷都要难受。水幕淋下来,他后知后觉,发现腿痛得要命,肯定是打架的时候拉着了。可惜外表看不出端倪,
洗完澡,他关掉所有灯,锁上小门。锁门的时候傅莲时想,干脆不要回招待所了,回家满打满算不到七公里,稍微走快一点,两小时就能走到,甚至用不着坐公交车。
但要是他自己走了,曲君肯定很着急。傅莲时只在脑海里一想,仍旧沿着黑暗的大路,走回招待所。
房间开着灯,门也开着。曲君的外衣趴在床上,人却不在。傅莲时躺了一会,左右睡不着,心里胀鼓鼓难受,总在胡思乱想。
艺术村每个人都管曲君叫“曲君哥”,可见曲君性格是很好的。他认识曲君两个多月,能惹曲君生气的人,一个是余波,还有一个居然就是他自己。
挂钟走到两点一刻,这时候从窗户望出去,外面已是一尘不染的黑。风越来越紧,越来越冷,很快就要到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
傅莲时实在不放心,翻出手电筒,出门找曲君。他已经做好出远门打算,怕夜里突然下雨夹雪,甚至带了伞。
结果才走到楼梯口,曲君叫住他:“你去哪儿?”
傅莲时停住脚步,只见曲君坐在楼梯上,只穿了件苍白的长袖T恤。
他把曲君的外衣丢过去。曲君把那衣服抱在怀里,说:“别管我。”
傅莲时当即想走,曲君却幽幽叹了一口气。傅莲时想了想,坐到曲君身侧,把手电筒和伞都放在一旁。
曲君的呼吸声起起伏伏,不大稳当。傅莲时说:“你那个朋友,昨天、前天晚上来过那位,是不是要走了?”
曲君没说话,傅莲时觉得自己八成猜对了。他的朋友决意离开艺术村,自己却说,那些干不下去的人是自愿放弃的,所以曲君才生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傅莲时道,“我没有觉得谁不坚定,没有看不起谁。”
“嗯。”曲君说。
傅莲时道:“他们放弃音乐,也不是因为音乐不重要。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出现了。这也不奇怪。”
曲君不响。傅莲时继续说:“就像小五。他为了练琴连饭都不要吃了,那他肯定不会因为钱放弃。”
“你说得对。”曲君说。
傅莲时道:“这世界上比钱重要的东西已经很少了,所以要是小五有一天……有一天放弃弹吉他,那也不是他的问题。”
“小大人,”曲君轻轻笑了一声,“我没怪你。”
“真的?”傅莲时说。
曲君点点头,傅莲时道:“那你生什么气?”
曲君一噎,他当然不是真的完全不怪傅莲时,这么说是比较客套的讲法。没想到傅莲时不认客套话。
“生我自己的气,好吧,”曲君道。
他一面说,一面低下头,把垂下的发丝撩到耳朵后面。
傅莲时总觉得曲君特别时髦,和大街上其他人不一样。放在真正追赶潮流的地区,也有够“花臣”,“登样”的。
不过傅莲时弄不清楚,究竟是他打扮时髦,还是因为面孔好看,无时无刻时髦。
现在他只穿平淡的白长袖。黑发落在白色肩头,安静垂顺,像刚换的琴弦一样泛光。耳垂上有一粒小小的影子,傅莲时问:“这是什么?”
曲君奇道:“什么是什么?”接着明白过来,说:“以前打的耳洞。”
戴耳环的男人,国外多一些,国内很稀罕。即使献身艺术,许多人也不好意思把身体奉献出来打扮。
“反正呢,”曲君说,“我不怪你。我最希望东风乐队能够一帆风顺了,什么挫折都不要遇到。”
“能不能摸一下?”傅莲时岔开话题。
曲君发现他还在看那耳洞,恼道:“不行。”傅莲时说道:“都是男人。”
“不行!”曲君一跃而起,把手电抢过来关了,“这话是这么用吗?”
“你不生气了?”傅莲时说。
曲君笑了一声:“不生气。”
“那就好,”傅莲时跟着站起来,“能带我来艺术村见世面,我很感激的。”
曲君刚要叫他别客气,傅莲时在后边添了一句:“曲老板。”
曲君被这称呼扎了一下,可惜电筒已经黑了,看不见傅莲时的表情。他蓦地想起来,在自己真正生气之前,傅莲时就有点儿闹别扭了。
“也不是不能摸吧,”曲君跟在傅莲时身后,往唯一亮灯的房间走,“应该长合了。”
傅莲时又说:“我开玩笑的,曲老板。”
一进房门,傅莲时就把灯拉灭了。两人摸黑爬上床,一夜没再讲话。
睡到天色大亮,傅莲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楼下传来叮叮当当练琴的声音,曲君想着哄一哄他,又买了一袋花式包子,提去找傅莲时。
傅莲时抱着贝斯,坐在边上看小五弹琴。小五停下来道:“曲君哥!”
傅莲时瞧他一眼,依旧说:“曲老板。”
“怎么不练贝斯了?”曲君道。
傅莲时不答,抬手摸了摸那四根琴弦。
小五察觉他俩气氛不对,踌躇半天,为难道:“曲君哥,他的贝斯好像……砸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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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琴魔
曲君说:“怎么坏了?”弯下腰看贝斯。
这一刻傅莲时觉得非常难堪。几秒钟之前他还故意闹别扭,现在却要将这把受伤的琴袒露给曲君看。
好在曲君没太取笑他,细细看完了说:“哪儿都没问题,怎么坏了呢?”
傅莲时不响,小五说:“弹起来滋滋滋的。”
曲君把贝斯拿起来,背带挂在身上。傅莲时没阻拦,但也没吭声,两个人像乐手和琴架的关系。
小五很殷勤地接上电,又说:“四弦三弦还好,后面两根不怎么出声了。”
曲君说:“是么?”左手一捋指板,随便弹了几下。果然和小五说的差不多。最粗两根有声音,一二弦完全被电流声盖过去,只知道滋啦滋啦响。
傅莲时不敢看他的神色,只敢看那两根哑巴弦。曲君笑道:“范儿怎么样,像不像真的会弹似的?”
傅莲时不响,曲君说:“现在怎么办好?”
傅莲时终于开口道:“只能拿去修了。”
“拿去哪里修?”曲君似笑非笑,“找谁修?”
傅莲时闷声说:“不知道。”只有一半是赌气,另一半是纯粹的茫然。曲君觉得挺有意思,认识傅莲时这么久,他永远有主意,勇敢而淡然,这还是第一次露出茫然的样子。
“找修自行车的修吧,”曲君把琴还给他,“找补铁锅锵菜刀的。”
傅莲时瞪他一眼,默默接过琴。曲君讲的笑话无人捧场,只好正色道:“我倒是认得一个人,他肯定会修的。”
傅莲时半信半疑,曲君说:“真的,这次不逗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