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君解释:“我在这念的初中部。”
傅莲时赧然道:“原来还是曲君师兄。”曲君道:“唉呀!反正当时淹死好几个人,都是隔天早上漂在水里。有个同学还是我们年级的。”
大家怔道:“怎么回事?”曲君道:“没查出来,最后都说是自己跳下去的。”
但不拿贝斯,今天就没法排练了。卫真最后拍板决定,大家一起陪傅莲时进学校,发生意外也能相互照应。
曲君担心他们,也要跟来。一行人翻跃围墙,傅莲时指着说:“那就是音乐教室了。”
天边一片血红,湖上莲梗、莲叶,发黑变干的莲蓬,如同支在血水里。高云打退堂鼓,说道:“要么今天就别排练了。”
卫真说:“没出息!”昂首挺胸,大步朝那池塘走去。
傅莲时悚然道:“我发现这儿动物特别少。”
“哈!”卫真说,“大冬天有什么动物。”
“冬天不是有乌鸦么,”傅莲时说,“这儿连乌鸦都不来。你们看,那些莲梗好像在动呢。”
贺雪朝道:“这儿没多少树,乌鸦当然不来。莲梗是风吹动的。”
高云落在最后,傅莲时抓着曲君,走在倒数第二。
走得越近,残阳的红色慢慢褪去。池水虽然静止,却并未结冰。偶尔有微微的涟漪,从那些枯梗根部摇曳出来。一股浓重水腥味,夜色一样,四处弥散。冬天很难闻见这么浓烈的味道。
傅莲时发抖说:“曲君哥,你是逗我们玩儿的吧?”
曲君不答,突然朝前喊道:“快回来!”
卫真转过头,曲君说:“我想起来了。学校里以前都传,他们是对着湖水看,才被水鬼拖下去的。”
贺雪朝道:“没道理啊。难道光线折射,让人产生幻觉?”
“不知道,”曲君说,“反正你们别看。”
卫真更加嗤之以鼻:“你是逗我们玩儿吧!”
曲君说:“不是。”手臂绷得很紧。傅莲时感受到了,心想,曲君哥并不是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不由得信了几分。
湖边小路很窄,最多容两个人,侧身面对面地磨蹭过去。提心吊胆走了一会,众人依次走出小路,到达音乐教室门口。
卫真埋怨道:“果然又是逗我们。”
曲君稍微放松下来:“是有这么个传说嘛。”
卫真说:“亏你还是上过学的,懂不懂得唯物主义?”曲君道:“你还是小心点儿。”
卫真笑道:“就算真有水鬼,我们五个人在这,还怕打不过它?”伸出一手,又说:“要是我被拉下去,你就扯着我。”
傅莲时抓着曲君左手。不肯放,说:“曲君哥,我拉着你。”曲君只好用右手抓着卫真。
三个人拔萝卜似的连着,曲君笑道:“您这招咱小时候看过,火烧连营。”
卫真白他一眼,一步步走近湖畔,低下头,照向镜子也似的湖面。
卫真没动,面色白得吓人。傅莲时道:“卫真哥,你不是不怕么?”
卫真说:“我……”才说了一个字,后半截话卡在嗓子眼里。曲君一扯他道:“你怎么了?”
卫真突然坐倒在地,险些把曲君带倒了。曲君说:“你过来点儿,怎么了?”想把卫真拉起来。然而卫真抖如筛糠,腿发软,站都站不住。缓了一会,他带着哭腔道:“我看见、我在湖里看见一个人。”
众人大吃一惊,卫真说:“那人和我长得一样。”
贺雪朝安慰道:“是倒影吧?”
卫真拼命摇头,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曲君说:“放心吧放心吧,岸边的水那么浅,不会有东西的。不信我帮你看一眼。”
傅莲时恳求说:“曲君哥,你不要去。”曲君捏捏他的手,还是走向水边。
傅莲时心跳如擂,一瞬不瞬盯着曲君,手更是丝毫不敢松开。曲君笑道:“什么也没有啊。”
卫真说:“真的么?”
曲君笃定道:“你看错了。”把他搀扶起来。
“看错了,”卫真喃喃说,“看错了。”整个人挂在曲君身上,挪进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不开窗,比外边还暗。傅莲时主动去开灯,摸索到灯绳,拉了好几下,电灯始终不亮。
曲君道:“是不是灯泡烧了?拿了琴快走吧。”
“我也不知道放在哪。”傅莲时为难。
他的琴不是自己放丢的,是别班同学借走,约好放到音乐教室交还的。这间教室比较大,一时间真看不出贝斯放在哪。
曲君笑道:“没有我,你们怎么办?”说罢“嗒”的一声,黑暗里亮起一束光。傅莲时惊喜道:“你怎么带了手电!”
“怕要走夜路,”曲君说,“拿着吧。”统共两个手电,一个递给傅莲时,另一个递给贺雪朝。
音乐教室修成阶梯形,中央一条过道,每层台阶放两排桌椅。到台阶最底下,是个开阔的讲台。有黑板、白板,还有一架大钢琴。
傅莲时、贺雪朝和高云一排排找,曲君自己陪着卫真,坐在钢琴凳上。
估计闲得无聊,曲君忽然说:“这间音乐教室,以前也有说法的。什么钢琴自己会响、半夜有小姑娘唱歌。”
卫真道:“别说了别说了,曲君哥,千万别说。”
曲君笑了一声:“那不说了。”
手电筒只能照亮一小片,别的区域是无垠的、更浓更深的黑暗。电筒光晃来晃去,桌椅的暗影时长时短,就跟怪物一样。傅莲时听了曲君的话,心里突突地发慌,找得也就很匆忙。不一会儿,找到教室中段,前后都变成起伏的黑海面。
突然“当当当”,钢琴响了三声,弹出一串极诡异、极恐怖的调子。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直流,跟高云一齐叫起来。
傅莲时赶忙往前照,卫真低头坐着,把大衣披到头顶。而曲君站在钢琴跟前,将黑键挨个按过去。
亮光一照,卫真动了动,没抬头,衣领的黑影子笼罩面孔,看不清神情,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傅莲时没好气道:“曲君哥,别再吓我们了!”
曲君大笑道:“你怕这个呀?”接着说:“是我编的了,要是鬼弹琴,好歹弹个调子吧?”说着弹了一段《顺流而下》。
傅莲时真有点气愤,又说:“别弹了。”曲君这才停手。
他举着手电筒,看曲君盖好钢琴,暗的背后忽然被人一拍。
傅莲时又叫了一声,回头见是贺雪朝,问道:“怎么了?”
贺雪朝没说话,在桌子底下摆了摆手。
他们排练遇到问题,要停下来交流时,就和别人比这个手势。傅莲时心领神会,把电筒光移回来,假装照着地面。
贺雪朝说道:“一会你把曲君哥叫过来,别让卫真哥发现,我去找高云。”
他极力压低声音,但还是听得出声音在发颤。傅莲时轻声问:“为什么?”
贺雪朝不动声色,照向角落的地板。傅莲时随着光柱看过去……地上有好几个暗的圆点,是滴在地上的水。
方才他们走过湖边,岸上是干的,也没有谁碰到过湖水。
那光柱剧烈地打抖,其实是贺雪朝控制不住地抖。
傅莲时深吸一口气,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宽慰贺雪朝,说道:“你先别着急,说不定是弄脏了。”
贺雪朝把光移向一旁,越靠近过道,水迹越重越多。最后电筒照在过道中央,地上显露出湿的、完整的、一只鞋的足印,通向黑暗的讲台。
第44章 镜湖(二)
贺雪朝举着手电,去后排找高云了。而在前面讲台,曲君还一无所觉,抖开防尘罩布,盖住钢琴,坐回低头的卫真身旁。
卫真嘴唇翕合,说了一句什么话,曲君点了点头。
傅莲时出声道:“曲君哥,你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