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正是:
高材生好心办坏事,
文化虾毒翻小莲时。
第47章 老师
傅莲时和面前男人,面容看起来四分像。要是男人心平气和,说不定能像到五分,原来是他父亲回家了。
棍棒教育风气,从古至今都很盛行,还没有谁家小孩不挨打的。曲君这会儿倒不觉得可怕,只是在心里暗暗惊奇。十分粗暴威严的男人,怎么生出十分钟灵毓秀的儿子?
他总跟摇滚乐队打交道,拉架经验非常丰富。走到中间,架着男人劝道:“下次肯定考好了。”
男人一把将他甩开:“你是谁?”又说:“下次考好,下次是什么时候。傅莲时,自己看看多少分?”
傅莲时捡起成绩单,看了一眼,胃里翻江倒海,不晓得是紧张还是过敏。他爸傅辉问:“语文考多少?”
其实傅莲时期末有在读书,成绩已经进步了。但要当众念出来,分数还是低得吓人。他不想曲君知道,闭嘴不语。
“花钱送你读书,”傅辉说,“读一学期,不说学到什么,连数字都不认识了。”
傅莲时只好念:“语文考了七十分。”曲君在旁边插话道:“七十分不得了,很高很高。”
傅辉不依不饶:“数学考几分?”傅莲时声音小下来:“二十七。”曲君说:“二十七也蛮不错,现在数学考很难的。”
傅辉终于忍不下去,怒道:“我教育小孩,关你什么事?”
曲君本没有劝架的立场,只得说:“难不成打完就能得一百分?”
“满分是一百二,”傅辉冷笑说,“傅莲时,在外面交什么狐朋狗友,高考多少分都不知道。”
傅莲时冷汗涔涔,使劲把曲君推到门外,小声说:“你先走吧,对不起了。”
傅辉还在屋里叫:“你自己说,这是什么人?”傅莲时干脆利落,“砰”的关上门,把曲君隔在安然的楼梯间。
这种门不太隔音,哪家闹出动静,邻居家都一清二楚。傅辉歇斯底里叫骂道:“成绩单寄到单位,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
傅莲时不响。傅辉说:“狗读书,都比你读得好。”傅莲时不响。傅辉说:“你哑巴啦?养狗还知道亲人。”傅莲时不响。傅辉见他油盐不进,说:“弹你那个琴,能当饭吃吗?废物,听见没有,废物。”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突然石破天惊一声巨响,砰!就像街头爆米花一样,跟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曲君放心不下,赶紧敲门。
敲半晌不见开,反而对门伸出一颗裹毛巾的女人头。
单元门楼不比大杂院,人情较冷,女人只看了一眼,又缩回去了。
曲君灵机一动,转敲为拍,把门板拍得哐哐作响,往缝里叫:“大半夜扰民,有完没完了?”
傅辉操着一根墩布棍,猛地拉开大门,看见门外居然还是曲君,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曲君说:“我是学校老师。”从他肩膀顶上望进去,找傅莲时的踪影。傅辉狐疑道:“教什么的?”曲君说:“教音乐。”
傅辉当场就要关门,曲君拿手挡着说:“教英语,你听错了,教英语。”
傅辉半信半疑:“学校老师还能留头发?”
曲君环顾一圈,见傅莲时不在客厅,信口道:“进屋再说,好吧,今天学校家访了。您有什么问题,咱们心平气和地聊。”
傅辉防贼一样盯着他,让开半个身子。曲君把挎包抱在身前,侧身进门。二室一厅的小家,黑云压城城欲摧,餐椅四仰八叉翻倒,一地碎瓷,不知道和小碗小碟发什么脾气。
“您把这棍子放下,”曲君说,“傅莲时同学呢?”
傅辉只听后半句,仍然握着那根墩布棍,走到傅莲时房间门口。
房门没敢上锁,一推就开了,傅莲时护在琴盒跟前,无措惶急,哀怜地看着曲君。曲君从没见过他这副神情。
傅辉说:“你真是不识好歹,也不想想,这个琴,是谁给你买的。”
曲君走进屋里,拉着傅莲时,挤兑道:“好嘛,孙悟空大闹天宫。”
老师说话到底管用,傅辉面色青青红红,把墩布棍子扔了。曲君说:“傅莲时同学,这学期表现还是好的。虽然成绩不太理想,但是态度端正,上进努力,分数总能补回来的。”
“天天弹一个破琴,”傅辉数落,“能叫态度端正吗。您不用给他说好话,在学校也一样,该打就打。”
曲君装得上瘾,规劝道:“现在不兴打人了。有人统计过,总挨打的孩子,百分之九十九得不了诺贝尔奖。”
傅辉是有文化的家长,知道诺贝尔奖是什么含义。听到此地,自己好像被笑话了,拿眉头夹着曲君。
这场景滑稽至极,傅莲时忍不住笑了一笑。傅辉反应过来,怒火攻心,咆哮道:“你说你是老师,你说你是老师!傅莲时学会骗人了!”跑去抓墩布棍子。
曲君趁机道:“快走。”
傅莲时跑出几步,定在原地,还是用那种哀楚的目光看他。曲君说:“现在讲不清道理的,快走。”生拉着傅莲时,夺门而出。傅辉大喝:“傅莲时,你敢跑呢?”
曲君跑下半层楼,喊道:“改天您冷静了,咱们再继续家访。”傅辉说:“你压根不是老师。”曲君说:“我姓廖,是一班的班主任。实在不满意,请找学校投诉。”
跑到楼底,傅辉站在阳台,双手一推,把个书包丢下楼。傅莲时说:“我的书。”曲君抓起书包肩带,拉着傅莲时还是跑。
跑过两道路口,傅莲时踉踉跄跄地慢下来,细细地说:“曲、曲君哥。”
曲君想,傅辉不会追了,跟着停下脚步。
傅莲时面色惨白,勉强走到树根脚下,哇一声,把今晚饭菜、有文化的虾,全部吐得一干二净。
曲君轻轻拍他的背,温声说:“这种虾,喝他们学校肥皂水长大的,不吃就不吃了。”
傅莲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脸都是冰冷的眼泪。曲君越安慰他,他心里反而越难过。连胆汁都吐掉了,曲君说:“好点没有?”变出一瓶清水。
他拿半瓶漱口,剩下半瓶浇在脸上。曲君笑道:“一肚子墨水,都吐掉了。”
傅莲时摇摇头,过敏的感觉总算消退下去,不再痒得难受。曲君说:“考试嘛,搞得病恹恹的,真不好。什么事情比健康重要?”
傅莲时坐在马路牙子上,一颗小甲虫似的,蜷着说:“曲君哥,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语法上是个疑问句,但傅莲时讲得很笃定。曲君心疼道:“怎么会这么想。”
“我爸,我妈,”傅莲时说,“他们让我念书,肯定希望我读个好大学。结果我就是学不会。”
“没大学念的人多了去了,”曲君说,“卫真就没读过,高云没读过,飞蛾也没读过。”
比起念书或者玩儿摇滚,曲君父亲向来更希望他珍惜天分,钻研琵琶,做一个教民乐的大学教授。
所以傅莲时讲读书的烦恼,他并不能真心领会,只觉得考试的烦恼已经很远很远了。
“不一样嘛,”傅莲时说,“你知不知道我多少岁?”
曲君记得这事儿:“十九。”
“不对,”傅莲时说,“现在一九九三年了,算虚岁我就二十岁啦!”
“洋年不算,过完中国年,才能算虚岁。”曲君说。
“都一样,”傅莲时叹了口气,“我的同学,要么十六岁,要么十七岁。”
曲君忍俊不禁:“一岁两岁,差很多么?”
“二十岁呀,我留过级的,”傅莲时懊恼至极,把头靠在曲君肩膀上,“念了二十年书,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