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莲时说:“考完了。”高云问:“考得怎么样?对答案没有?”傅莲时说:“没有。想想就烦。”
高云哈哈一笑,邀功一样掀开盒饭盖。里面是半盒虾。每只虾子才有指头大小,煮完是白色的,泛一点点红,肉很细嫩。傅莲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高云说:“多吃点。”傅莲时尝了一口,觉得就是虾子味儿,甚至有股淡淡的肥皂味。他说:“尝不出来。”
高云一句一顿地说:“这是我和贺雪朝,在他们学校那个大池塘,什么名湖,一只一只钓上来的!”
傅莲时大吃一惊,高云说:“吃了这个,以后就像贺雪朝一样聪明,考个好学校。”
卫真拿勺子挖了一大口,边吃边说:“比市场买的鲜,我就喜欢小虾。”
曲君说:“卫真是海边长大的,他觉得虾子鲜,可不容易。”
“卫真哥不是北京人吗?”贺雪朝问。
“什刹海,”曲君说,“贺雪朝有洱海,大家都是海边长大的孩子。”
河虾在暖和的地方过冬,要找没结冰的浅水区域,用吉他弦折一个小钩子,什么都不用串,伸进水里,等虾子开口。高云跟贺雪朝偷偷钓了三天,才得这么小半碗。又精心养了两天,等虾线吐干净,拿来水煮,白灼。
除傅莲时以外,别人都觉得虾子味道很好。傅莲时难却盛情,自己吃了一小半,剩下一人一勺地分掉了。
酒饱饭足,贺雪朝还要搭公交车回学校,和大家一一话别。乐队才成立四个月,大家俨然已是挚友。明知道年后就能再见,还是难分难舍、黯然销魂。贺雪朝抱一下高云,抱一下曲君,拍拍肩膀。卫真一哆嗦:“太肉麻了吧。”
曲君说:“都是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卫真才不情不愿,伸开双手。
应该轮到傅莲时了。众人转头一看,傅莲时脑袋低着,靠在椅背上,满面通红,一副很困的样子。曲君说:“卫真,是不是给他灌酒了?”
卫真嘴硬道:“根本没有。”曲君说:“真的?”卫真说:“杯子里倒了一点点。”
傅莲时头昏脑胀,难受得厉害,听每个人讲话,都蜜蜂一样嗡嗡的,绕着自己转来转去。他喃喃说:“好冷。”谁的手背在他额头一贴,曲君说:“哎哟,发烧了。”
卫真说道:“被你传染的。”
“不可能,”傅莲时强撑着说,“我没感冒。”
他手腕、脚踝,像有小虫子在爬。傅莲时挠了挠,越抓越痒,而且痒的感觉四处蔓延。不单在原位痒,手指头都肿起来了。曲君说:“坏了。”把他袖子卷起来一看,手臂坑坑洼洼,起了成片的荨麻疹。卫真道:“过敏了!”
高云和贺雪朝赶忙来看。曲君问道:“你对什么过敏?”
傅莲时摇摇头,曲君见他越来越发痒,手臂抓出血了,又心疼又可怜,责备道:“忌口什么,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傅莲时难受得要命,还被他这么苛责,摇头叫道:“我从小到大,一次过敏都没有!”
“好了好了,”曲君拿了花露水给他涂,“不怪你。”
今天也没吃上什么稀奇食材,曲君想了一轮,挨个问道:“吃不了蘑菇?”
傅莲时说:“蘑菇没问题。”曲君说:“鹅?”
傅莲时昏昏沉沉,听见一个“鹅”字,反问:“飞蛾?”
大家哭笑不得,卫真说:“谁吃这玩意儿。”
傅莲时认真道:“我看过动物杂志,东北人把飞蛾翅膀剪了,烤来吃。”
曲君好一阵恶寒:“烧鹅。”
“也吃过,”傅莲时说,“不过敏。”
麦当劳的菜色,虽然比较稀奇,但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食材,不可能过敏。傅莲时自己做的那些,也都是寻常家常菜。曲君问:“酒精?”
傅莲时说:“不可能。”
今晚食材问遍了,只剩最后一样。曲君最后问:“不能是虾过敏吧?”
傅莲时说:“飞蛾请我吃的,桃花泛,也是虾肉,没问题的。”
他自己觉得没问题,但大家心知肚明,今晚最不寻常的菜就是钓上来的野河虾。贺雪朝自责道:“我看别人也捞来吃,以为没问题的。”
“卫真吃得不比他少,但卫真没事儿,”曲君说,“应该就是过敏。”
傅莲时越来越冷,抓伤的皮肤则越来越热,整个人虚脱似的,出了一身冷汗。他打了个寒战:“我对虾肯定不过敏。”
曲君哄他:“好嘛。”其实大家都相信,他就是吃虾才过敏的。傅莲时缩成一团,又说:“我肯定是,对什么名湖过敏。”
众人哭笑不得,纷纷说:“别乱讲话。”每个人又都觉得有些道理。
好在傅莲时只是起疹子,没有窒息迹象。高云买回来过敏药,让他挑着吃了。药效发作,傅莲时开始犯困,大家也就各回各家。
曲君收拾干净餐桌,九点半了。一回头,傅莲时躺在沙发上,好像睡得很沉。
他走去推推傅莲时,说:“回屋里睡。”傅莲时睁开一半眼睛,不说话,曲君笑道:“背你过去。”
傅莲时伸出双手,环着曲君脖子。曲君一动,傅莲时突然松开手:“我、我还是过敏,我要回家。”
曲君为难道:“您凑合住一晚吧,九点多了。”傅莲时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平时傅莲时恨不能住在琴行,真到生病了,反而要回没有人的家。曲君心里不是滋味,说:“怎么,怕我欺负病人?”
傅莲时挡着脸,不讲话,曲君怕他过敏更严重了,抓他手腕道:“我看看。”
傅莲时挣扎得更厉害,把脸往边上转,就是不让曲君看,央求道:“肿了,别看,曲君哥,求你了。”
曲君明白过来,傅莲时是荨麻疹长到脸上了,怕丢人才要回家。他心里的气立马消了,笑道:“不笑话你。”傅莲时加倍觉得难堪,闷头往外走。曲君哄道:“好了好了,戴顶帽子,谁都看不见。”
傅莲时这才点头,软绵绵应了一声,还是不让曲君看。
曲君心想,反正傅莲时一个人住,去他家里照顾他,也是一样的。自己带上睡衣。
拐两个弯,很快到了傅莲时的家。单元门落锁了,傅莲时轻车熟路,掏出钥匙开锁。曲君不远不近跟在后面,问:“你家里没人吧?”
傅莲时说:“嗯。”曲君说:“要不要我陪你?”
傅莲时犹豫了一下:“不要。”曲君说:“咱们不开灯,好吧。我就陪着你。”
傅莲时不响,显然在做艰难的抉择。走到一扇空落落的防盗门前,傅莲时停下来,解释说:“我家年中才搬来,所以没贴对联。”
“没关系。”曲君说。
傅莲时深吸一口气,点出另一把钥匙,打开房门。
屋里居然是亮堂的,客厅乱七八糟,都是本子、散乱的乐谱。曲君轻轻拉着傅莲时,让他别往屋里进:“遭贼了?”
飞蛾的手稿就掉在脚边,傅莲时“啊”一声,把那本子捡起来抱着。
屋里传来穿拖鞋的脚步声,曲君把他往后拽拽,低声说:“去报警吧?”
一个男人拖拖沓沓走出来,气势非常高大。曲君清清嗓子,挡在傅莲时跟前,质问道:“你是谁?”
那男人斜他一眼,没搭理他,只对傅莲时说:“你进来。”
傅莲时跨进门槛,那男人又问:“几点钟了?”
“不知道。”傅莲时说。
那男人抽陀螺一样,恶狠狠把帽子抽掉了,指着傅莲时说:“在外面玩成一个猪头!”傅莲时想把脸藏起来,那男人甩来一张纸片,提高声音:“知不知道,你期末考几个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