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璀又抿嘴一笑,从抽屉拿出个包了书皮的本子:“这个送你,错题本。”
“你又不是毕业了,”傅莲时不敢接,“留着自己看吧。”
白璀硬把本子推过来,说道:“这种题目,我不会再错了。”
“你的错题,”傅莲时说,“我估计看不懂的。”
“不要紧,”白璀说道,“给你的谢礼,都是简单题目,所以我留着没有用。”
傅莲时这才收下本子,白璀笑道:“上次你帮我的忙,我就想送你这个。但看你也不像为学习烦心的人。”赵圆也插嘴道:“别班同学还以为,傅莲时才是音乐生,保送音乐学校了。”
傅莲时脸上一热。他自以为已经努力学习了,结果别人都不相信这二三十分是努力的成果。
讲台上有几个调皮学生,带了几张磁带来,拿英语课用的录音机点歌。放了几首,他们问:“傅莲时,你点一首。”
傅莲时说:“我又不知道‘菜单’。”他们说:“随便点嘛。你不点,班长来点。”
白璀更没兴趣,傅莲时说:“班长考了第一名,那就放第一首。”
磁带沙沙转动,点到一首国语版的《大地》。
Beyond乐队唱粤语歌,大家听不懂,这张国语专辑倒是完全懂的。声音放得很大,唱:回头有一群朴素的少年/轻轻松松地走远。白璀嫌教室里闹腾,挥挥手就要走了,说:“下学期见。”
傅莲时突然有种预感,叫住她说:“等等。”白璀说:“什么事?”
这预感毫无来处,而且怎么想都很荒谬,傅莲时又犹豫要不要讲。白璀催他道:“快说呀,我要走了。”
“廖蹶子这个人,心眼很小,”傅莲时小心措辞,“虽然你成绩好,肯定能考上大学,但也一定要小心他。”
第49章 叛逆
散学典礼结束,学校附近租书店、音像店,生意火热十倍不止。傅莲时走在半路,心想,曲君生意如何?
紧接着他才想到,今天应该回家一趟。也不知道傅辉消气没有。
不过他更担心他母亲黄萍。黄萍性格强势,管钱,说一不二,恩威并举。他离家出走的事情,肯定被上报给黄平了。
傅莲时半途改道,走到家门口,停下来翻了一遍书包。怕摔的钢笔,连笔袋藏到报纸箱上。
他走前没带钥匙,只能硬着头皮按门铃。门开了,黄萍穿着一对儿毛线拖鞋,别的装束仍像上班,不声不响地站在门槛后边。傅莲时退了一步,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怎么都分辨不出喜怒,一时间不敢进门。
黄萍扫他一眼,说:“进来吧。”
饭菜已经上桌,黄萍和傅辉吃了一半了。黄萍指着空着的位置:“爸爸妈妈晚上还有事,先坐。”
傅莲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动筷子权利,坐下对着白碗。他想起昨天傅辉说的,养狗还知道亲人,勉强叫了一句:“爸,妈。”
两个人都没作声。傅莲时和父母本来就不亲密,有时候这两个字简直叫不出口。他低下头,默默地夹了一片姜吃。
“今天这个酱油,是小徐老家酿的,”黄萍说,“比市面上卖的香吧。”
傅辉附和:“有以前的味道。”黄萍说:“小徐还带了一盒香片,送给那个谁,我的天,一盒不到一两吧。”傅辉说:“会来事儿。”
傅莲时不知道小徐是谁,不知道“那个谁”是谁,对以前味道的酱油、上等香片,亦没有感触。每次一起吃饭,他都觉得自己像外人,被隔离在小家之外了。父母不在家时,家更有家的样子。但他也不喜欢独处。
“傅莲时,”黄萍话锋一转,突然问,“期末考完了吧,发成绩没有?”
《罗马假日》拍过一个雕塑,叫做“真理之口”。游客把手放进雕塑嘴里,说一句话。要是说的是假话,就会被雕塑咬掉手臂。现在傅辉就像那个“真理之口”。
傅莲时说:“发了。”
“考得怎么样?”
傅莲时说:“考得不好。”
“是考得不好吗,”傅辉说,“考得很差!别人问我,你儿子考多少分。”
傅莲时开始做检讨:“下次会考好的。”黄萍用种很失望的眼光,看着他说:“每次都这么说,什么时候真的考好了?”
傅莲时在心里想,已经比上次好了。黄萍说:“明明初中可以考七十、八十,上了高中,怎么变成这个分数?”
“高中题目难,”傅莲时说,“我学了,学不会。”
“要不要买辅导书?”黄萍说。
傅莲时不响,他觉得作业够多了,况且买了也未必能看会。黄萍叹气道:“爸爸妈妈,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缺钱了就说一声,不要一直不说话。”
傅莲时不禁觉得很惭愧,有时候想,家里是不是真的砸锅卖铁了?他说:“我不缺钱。”
傅辉教训:“是我们不缺钱,你才有底气这么说。”傅莲时辩解道:“我自己挣了一点。”
东风乐队每月“走xue”演出两三次,有时候固定报酬,有时候按当天酒水钱分成,也有时候收门票。每次基本能挣百来块钱。卫真嫌这钱小打小闹,把自己那份存在乐队账上,供他们买琴弦买鼓棒。
剩下平均分,每人每月能拿大几十,是蔚为可观的一笔零花钱。傅莲时不用交房租,这几十块够他吃穿,甚至不须动用生活费。
“你哪里来的钱?”黄萍说。
傅莲时揣测她的表情,还是看不出她高不高兴。傅辉插嘴:“昨天家里来一个小流氓,冒充老师,你是不是跟他们挣钱?”
“不是。”傅莲时啼笑皆非。
“那是怎么挣的?”黄萍追着问。
傅莲时说:“他不是小流氓。”
黄萍没再往下问话,三两口扒完碗里的饭,进傅莲时房间参观。傅莲时也连忙放下碗,守在一旁。
他房间被傅辉砸过一轮,还没完全收拾好。乐谱和作业纸,张张散落在地上,乐谱多而作业少。黄萍每见一张,弯腰捡起来,说:“你的字怎么写成这个样子。”
他学飞蛾,在英语本上写贝斯谱,四根在线都是数字。傅辉只认识五线谱,不认得这种谱子,也捡起来一张,告状说:“草稿写成这个样子。”
傅莲时的琴还躺在盒子里面,旁边放了一些小件。黄萍熟悉家里家具多少,一下看出这是新添置的,指着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效果器,”傅莲时介绍,“是‘DI’。”
黄萍问:“拿来干什么?”傅莲时说:“拿来连贝斯的。”
下一个,另外的效果器。再下一个,是一个乐谱架,然后是线材、音箱。黄萍大皱其眉:“我们给你生活费,你不好好吃饭,就买这些东西?”
其实贵的也就是效果器、音箱。这三样是昆虫乐队解散时剩下的,由卫真过继给他。剩下是傅莲时自己挣钱买的。傅莲时鼓足勇气,解释道:“没有用生活费,我弹贝斯能挣钱了。”
黄萍和傅辉都不相信。这个学期发生了太多事情,傅莲时一时不知道从哪讲起,说:“我组了一个乐队,不是和同学,是和,《顺流而下》,你们听说过吗?”
傅辉没听说过:“难怪成绩退步了。”黄萍则安慰道:“是你以前喜欢那个,音乐团。”
傅莲时“嗯”了一声,黄萍说:“搞音乐挣钱,不能挣一辈子的。现在年轻,能上台唱唱跳跳,以后唱不动了,不就没有钱了吗?”
傅莲时气已经泄掉了,说:“嗯。”黄萍说:“爸爸妈妈供你念书,不求你做有用的人,只希望你读大学,以后工作轻松。”傅莲时说:“嗯。”
“这个琴,也是我们买的,”黄萍总结,“寒假好好复习,要是开学还考不及格,就送给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