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笑!”校长道。
几个代表打圆场,说道:“白璀作弊这事,我们一定调查清楚。现在你说廖老师故意污蔑你们,也拿不出来证据,对不对?”
傅莲时不响,校长面红耳赤,指着他说:“你简直是暴力狂,不可理喻,等考完试一定要严厉处分!”
傅莲时满不在意说:“好。”又说:“既然要查作弊,你们打算怎么调查?”
“你拿来白璀的历史课本,我们已经看了,”代表安抚道,“但是一个人可能买两本书,不能说明什么。一会儿考完试,我们当场检查谁的课本缺页。”
傅莲时说:“但是……”
几名代表明显不耐烦,打断他说:“你对廖老师的检举,我们已经收到了,会查一查他的办公室。没有别的事情,你先回去考试吧。”
可廖蹶子根本不是教历史的,办公室不会摆一本历史书。他大可以把历史书放在家里,只带小抄来学校。
反而别的同学有将年表撕下来背的。当真查到他们头上,不知道如何说理。
傅莲时走出办公室,边下楼边想,那几个代表依然怀疑白璀。就算不能给白璀定罪,保送恐怕也会受影响,更何况白璀作弊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回到教室外边,大家都在认真写英语。傅莲时暂不进门,贴着窗户看他的同学们。白璀每写一会儿,肩膀一抽,眼角擦得破了一块皮。每次落笔写字,书桌就咯吱咯吱地晃起来,白璀自己把桌子换回来了。
赵圆答案全部填了“C”,正在橡皮上画画玩。傅莲时轻轻一弹窗户,赵圆立刻抬起头,朝他看过来。傅莲时招招手,赵圆便交了试卷,赶紧跑出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傅莲时说:“我把廖蹶子打了。”赵圆说道:“我知道这个,然后呢,死了没有?”
“没死,”傅莲时道,“好像治好了。你的酒呢?”
赵圆翻出他的二锅头,藏在袖子里。傅莲时又道:“咱们走远点说。”
这一整层教室都在考英语,还总有巡考老师走来走去。两人躲到卫生间,站在墩布池的旁边。傅莲时打开水龙头,使劲洗了一把脸。赵圆迫不及待问:“怎么样,他们说啥了?”
傅莲时湿漉漉地问道:“英语题难不难?”
“你还关心这个,”赵圆说:“还成吧。”
他知道赵圆自己都没认真写,问也问不出名堂,不禁叹了口气。赵圆再三地追问,傅莲时才道:“校长说,要处分我。”
赵圆拍拍他肩膀说:“伤疤是士兵的勋章。”
傅莲时被逗得一乐,赵圆说道:“你给他打一顿,算是给全班报仇了。往后有什么要做的,我肯定‘两肋插刀’。”
傅莲时指指酒瓶,赵圆立刻拧开盖子,给他倒了一指头大的酒液。傅莲时一饮而尽。酒精的呛味和辣味,从喉咙一直烧上头脑,一点都不好喝。
在飞蛾的故事里,飞蛾单刀赴会,手里就提了两瓶白酒。原来白酒是这样的滋味。傅莲时心里一瞬间充满了恐惧,又一瞬间,酒意烧得内心滚烫,那种恐惧顿时消失了。
“你觉得,”傅莲时斟酌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挺好的吧,”赵圆不明就里,“虽然不太跟我们玩儿,不来踢球什么的。”
傅莲时笑笑,赵圆道:“我特别特别羡慕你。”
傅莲时说:“为什么?”
赵圆道:“你又有天分,运气也好,而我呢,抢了你的位置,弹了那个《恋曲1990》,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一定嘛,”傅莲时说,“以后也可以组乐队。”
赵圆摇头:“你不懂吧。我们这种人呢,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酒意有点上脸了,傅莲时又喝了一瓶盖,笑道:“别那么钻牛角尖。你有没有火?”
赵圆认得几个抽烟的学生,说:“你等着,我给你借来。”跑去找人了。傅莲时回教室一趟,把自己的历史课本拿在手中,又拿了一把尺子。
两人又在卫生间碰头,赵圆塞给他打火机,兴致盎然地说:“你抽烟啊。”
傅莲时不响,拿尺子抵着课本最后的年表,“刺啦”一声,撕掉整页纸。
赵圆吓了一跳,傅莲时说:“再见了。”按亮打火机,点燃年表。
起初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火,突然之间跳起来,将整张纸吞没殆尽。傅莲时把年表丢进水池,等火灭了,打开水龙头一冲,这页纸化成一股黑水,流入黑洞洞的下水道。
趁英语还没考完,他回到校长办公室。校领导恨死他了,看见他就害怕。傅莲时把自己的课本递过去说:“其实那张小抄是我的。”
众人翻开他的历史书,年表果然被撕掉了。校长简直如蒙大赦,对他并不反感,只是按规矩质问:“为什么把小抄放进同桌的桌子?”
傅莲时解释道:“我看见廖老师来了,怕他发现,就把小抄丢进去。”
校长又说:“为什么打廖老师?还说是他诬陷你。”
傅莲时说:“我讨厌他。”校长皱眉说:“你这种情况,作弊,打架斗殴,而且是打老师,按照规定要给你劝退的,知道吗?”
傅莲时点点头,校长说:“如果你不同意劝退,我们上报审批,开除你,后果就更严重。”
“不用那么麻烦,我同意,”傅莲时说,“我成年了,自己能做决定。”
校长赶紧开了一张处分单,又让他签一张“自愿退学”单子。方才的代表背着手看了一眼,评价说:“名字起得挺好听的,爸爸妈妈很爱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傅莲时默默签完名字,拿着单子,去给学生证盖了注销的章。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或许是有的,但他不够圆滑,没有权势,可能也不够成熟,凭自己想不到两全其美的结局。
办完一连串手续,英语早考完了。教学楼基本走空,白璀不知道要不要受处分,倒还呆坐在教室里面。
他在走廊里拣好书本文具,没再进教室招呼白璀,一个人静静走了。
往后第二、第三天,他每个早上依然穿好校服出门,因为不知道哪里可去。
他可以留在家练琴,可以去街机厅,可以去书店看小说和漫画,可以去公园。外面有大把的花花世界在等着他,但他已经被长年的读书生活拴住,拴在海淀的一隅。他还不敢告诉曲君,所以总是避开琴行,在学校附近走来走去。
他身上的校服太扎眼了。混在出校的同学中间,心里总有声音提醒他,他是不一样的,是赝品。但穿着这件本分的外套,他也无法融入街头的生活。无论去哪都不伦不类,在红豆的筐里像一颗绿豆,在绿豆的筐里又像一颗红豆。只有一个人待着,他才不觉得自己突兀。
这么难受了半个星期,有一天他坐在围栏外面,正好碰上做完早操的白璀。
傅莲时马上起身要走,白璀跑过来,一边叫道:“傅莲时!”
傅莲时只好停下来,白璀跑到栏杆边上,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傅莲时道:“没事儿我就走了。”
白璀忙说:“等等,你先别走。”傅莲时站着没动。白璀茫然说:“我、我……”
“你的保送资格,”傅莲时道,“没取消吧?”
白璀连忙摇头。傅莲时说:“你不要在意。刚来这个班的时候,廖蹶子那节班会课,我很感激你。”
白璀道:“我没做什么,我只是不想理他。”傅莲时笑道:“要不是你帮我,别的同学就该孤立我了。”
“你要转学吗,”白璀说,“这个处分,进不进文件?能不能转去别的学校?”
傅莲时说:“我也不清楚。”白璀道:“你问问父母,他们应该打听得到的。”
上课铃响了,白璀回头看了一眼,不安地踱了一步。傅莲时说:“好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