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君这才放开手。傅莲时走到屋子中间,学那个贝斯手的叫法,说道:“卫真哥。”
“叫什么名字?”卫真说,“多大了?”
身后房门一响,但没听见锁舌的“咔哒”声,应该只是掩上了。
“我叫傅莲时,”傅莲时说道,“‘果得一莲时’那个莲时。今年……十九。”
另外那个贝斯手嗤笑一声:“还在上学吧。”
“嗯。”傅莲时说。
卫真指着那贝斯手:“这是余波,今天你们谁弹得好,谁就留下来。”
余波口口声声叫卫真“哥”,但看面相,他应该比卫真还大几岁。闻言不屑道:“这小子能跟我比吗?他学过几年?”
傅莲时说:“快两个月了。”
余波又笑了一声,卫真瞪他道:“要是都弹不好,我就谁都不要,另外再找!”
任谁都能看出来,卫真对他并不满意。余波赔笑说:“卫真哥,刚刚是被他们打断了,才没弹好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弹你练得最好的。”卫真说。
余波喜出望外:“我练得最多的,就是飞蛾那段独奏了。”
不用他说歌名,在场人人都知道是哪一段。卫真没好气道:“弹。”信手在吉他上拨了两个音。
这两个音是副歌的开头,众人心领神会。数完四拍,直接从最后一段弹起。
尽管余波为人有点讨厌,傅莲时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一定是个很有经验的乐手。基础练得相当扎实,姿态也很放松,摇头摆尾,一看就是上过台的。
赵圆贴着门缝往里看:“都弹成这样了,卫真还不满意呢?”
“卫真名气大嘛,”曲君说,“之前还有好几个,弹得都不错,被他赶走了。”
赵圆讶道:“老板,你不是管贝斯叫贝托么,还听得出好赖?”
“我说那个,”曲君指指吉他,“那个弹得好,贝托没听见过。”赵圆不搭理他了。
屋里《顺流而下》进入尾奏,余波渐入佳境,弹得越来越动情。曲君问:“小胖子,你说谁能赢?”
“我叫赵圆,”赵圆说,“肯定是余波赢。傅莲时基础比他差远了,也没有上过台。”
“你们校庆不是要上台么,”曲君故意说,“傅莲时为什么上不了台呀?”
赵圆一肚子气,又不理他了。
此时尾奏弹完,余波揩掉额头上的细汗,小心问道:“卫真哥,我弹得怎么样?比刚才好吧?”
“比刚才好。”卫真说。
上轮面试来了五六个贝斯手,余波是唯一留下来的。听见卫真称赞自己,他又觉得胜券在握,朝傅莲时挤挤眼睛。
“但是我不喜欢,”卫真又说,“乐队一共四个人,我不想要庸才。”
余波色变道:“你直说吧,我哪里弹得差了?”
“哪里都不差,”卫真道,“但是也没什么好。我想要一个脑子里不是谱子的贝斯手,有这么难吗。”
“卫真,”余波冷笑一声,“你脑袋长圆了么?我不是天才,我不是,这小子是?”
傅莲时怕他打人,把琴盒往背后藏了藏。
“你想要个天才,”余波指着卫真鼻子,“你卫真几斤几两,除了昆虫几首破歌,还有什么东西?人天才干嘛弹贝斯,干嘛给你卫真弹贝斯啊?”
听他编排昆虫乐队,傅莲时心里堵得慌,插嘴道:“说不定因为飞蛾?”
余波不敢打卫真,却敢对傅莲时动手。他把贝斯丢在琴盒上,“咚”的一声,震得屋里嗡嗡响。傅莲时劝道:“我没说我,我就是打个比方。”
余波卷起袖子,傅莲时打量打量他的身高,心里有计较,又道:“您少说两句吧。”
卫真一言不发,面色愈来愈难看。吉他手见势不妙,发话道:“得了,别吵了。余波你不情愿,就先走吧。”
“我不走,”余波说,“我看这小子有什么能耐,要他不要我?”
“也没说就要他了,”卫真说,“我话摆在这里,宁可乐队组不成,我也不要庸才。”
赵圆躲在门外,看得大气都不敢出:“傅莲时也要挨骂了,一会谁帮我要签名?”
“你很高兴他挨骂?”曲君道。
赵圆不响,曲君想了想说:“等我一下。”从楼下店面拿了一个雪梨上来。
赵圆道:“傅莲时下手可狠了。一会他们打起来,哐哐砸你店,你还吃梨呢。”
“不是我吃,”曲君道,“小圆子,你把这个梨拿进去,问他们吃不吃。”
赵圆莫名其妙,曲君说:“你不是讨厌傅莲时么?梨,就是离开。你把这个梨拿着一晃,他就得离开了。”
“我们和好了,”赵圆说,“他还答应借我琴。”
“这么好啊,”曲君说,“那你拿梨进去,叫你卫真哥降降火气,说不定就选上了呢。”
第6章 十二平均律
卫真一抬下巴,问道:“你,你会什么?”
看在曲老板面子上,卫真收敛了一些威风。但傅莲时内心清楚,卫真绝不是真看得起自己。
刚才的《顺流而下》已堪称完美,却还是被批得一文不值。究竟什么叫做脑子里不是乐谱?
傅莲时打开琴盒,把那把仿制的hofner拿出来。余波冷笑道:“烧火棍一把,五块钱我收了。”
“还是蛮贵的呢。”傅莲时说。
“别磨蹭了,”卫真催促道,“你弹什么,配什么吉他,配什么鼓?”
傅莲时盘算,自己弹得绝对不如余波,一定是选不上了。干脆还是弹《顺流而下》,在卫真面前表演一次,问问飞蛾的去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他每弦试弹了一下,听听音高对不对。单这么一试,余波嗤道:“就这水平?”
“啊?”傅莲时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试一个音,怎么就看出来他水平不行了。
余波不理他,嘲笑道:“他连靠弦都不会,卫真,我等着看你笑话。”
所谓靠弦,是为了音色“干净”,弹一根弦时不要带动别的琴弦振动,手指弹完此弦,应该靠到下一根弦上。
这是电贝斯最最简单的基本功,但傅莲时一直自己摸索,没有书、没有老师,也就不知道还要靠弦。
卫真觉得丢脸,压着火问:“你,你是曲老板亲戚?”
傅莲时摇头,卫真说:“亲戚家的小孩?私生子?不然他看中你哪点?”
傅莲时心想:“看我被同学欺负,可怜我吧?”
他背后突然“咚”的一声,房门被人撞开。只见赵圆捧着一只梨,谄媚道:“卫真哥,吃梨吗?”
卫真跳下来,操起椅子要砸。赵圆连忙道:“是老板叫我问的,不关我事啊。”
“不吃。”卫真忍了又忍,恨恨坐回去。
赵圆道:“那你们吃吗?”
这只梨外形颜色、上面贴的商标,处处眼熟。这是那天他送老板的雪梨。后来曲君收了五毛钱,教他吹笛子,吹《小星星》。
曲老板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硬要送梨过来,会不会有深意?傅莲时隐隐有些猜测。
众人怕触卫真的霉头,哪里敢吃梨,都摆手不要。卫真朝外大吼:“曲君,别逼我翻脸!”
赵圆讪讪退出去了。卫真被搅得耐心全无:“你还不弹吗!”
“我也弹刚才那一段。”傅莲时说。
余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旁边鼓手、吉他手,对视一眼,准备开始数拍子。
“不用伴奏,我只弹最后的solo。”傅莲时把贝斯解下来。他原本打算老老实实弹的,但看到刚刚那只梨,忽然有了一点别样的头绪。
“你们可以随便调我的琴,我都能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