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摇滚与上学live(86)

2025-09-14 评论

  堂哥道:“你赶紧走。”

  傅莲时不走了,坐在床沿看着。堂哥打开袋子,从里边拿出一把民谣吉他。傅莲时道:“你还会弹这个!”

  堂哥冷笑一声,傅莲时凑近了说:“我也会弹这个。”

  堂哥拦着他说:“你别碰。”

  傅莲时悻悻收回手。他看堂哥试了几个音,又问:“你会弹什么?”

  “基本都会弹,”堂哥说,“你对吉他有兴趣?”

  傅莲时忙不叠点头,堂哥对他高看一眼,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昆虫乐队’?”

  “知道,”傅莲时小心说,“卫真嘛,卫真也在北京,我好像认识他。”

  堂哥清清嗓子,抬手扫几下弦,自弹自唱了一整首《顺流而下》。

  琴太久没调音,弹着有些跑调,但堂哥嗓子不错,唱得也很好。

  傅莲时走得匆忙,没带磁带。他许久没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乍听到最爱的《顺流而下》,恍然好像回到了北京,眼泪差点就要流下来。

  唱完半首歌,堂哥不会弹了,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

  “太好了,”傅莲时献殷勤道,“就是这琴不太准了。我会调音,给你调吧。”

  他又向堂哥伸出手,堂哥一把把他打开:“别碰!一会给我弄坏了。”

  “我真会调,”傅莲时急道,“现在弹着不好听。”

  “你当我不知道么,”堂哥说,“我玩这个就图一乐,管它好不好听的。你要弄坏了怎么办,反正别碰。”

  到底是别人的乐器,傅莲时不好再坚持,只能坐在旁边听。堂哥对他稍微和颜悦色一点儿,比划两下,问他:“你喜欢卫真?”

  傅莲时说:“我喜欢‘飞蛾’。”堂哥啧道:“飞蛾是谁。卫真在北京组了新乐队,叫‘东风’,你看没看过?”

  堂哥连飞蛾都不知道,显然对地下音乐不太关心,只是知道卫真和《顺流而下》的名头。但他居然还听说过东风乐队!傅莲时兴致大好,说:“你也知道‘东风’!”

  堂哥说:“我还会唱,你听好了。”又铮铮铮地扫起琴弦。

  听不出来是哪首歌的前奏,但傅莲时总隐隐地觉得很耳熟。终于进了主歌,堂哥开口便唱:“想得最多的事情/是做一根树枝……”

  傅莲时头脑也铮然地一响,狂喜涌上心头。竟然是他写的《自恋》!

  堂哥停下弹琴的手,不满道:“你笑什么?嫌难听?”

  “绝对没有,”傅莲时喜道,“你在哪里学的这首歌?”

  “最近不少人唱呢,”堂哥低头看着琴弦,“上次去酒吧,就听见别人唱这个。他把谱子给我了。”

  因为是写来跟卫真较劲的歌,《自恋》原版编曲很复杂。但它人声旋律琅琅上口,改成简单明快的民谣也很好听。像披头士的《While My Guitar Gently Wheeps》,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曲子。年前就有不少乐队翻唱,原来已流传到此地了。

  “你想学?”堂哥说,“学吉他很难的,要学和弦,学扫弦,手指还会磨烂了起茧子。”

  傅莲时张开左手:“我有茧的。”但是泡了这些天水,他指腹只有发白脱皮的痕迹。堂哥推开他说:“城里少爷受不住吧。”

  傅莲时气结道:“这首《自恋》就是我写的!”

  堂哥不为所动,傅莲时道:“我在北京和卫真组乐队,‘东风’乐队就是我们。”

  “你要能和卫真组乐队,干嘛来饭馆打工,”堂哥耸耸肩,“我反正不信。”

  “真的!我爸讨厌我组乐队,才把我送过来……”傅莲时急道,“《自恋》的歌词,还是我同桌写的呢。”

  堂哥挑挑眉毛,傅莲时觉得有戏,把白璀的事情略讲了一遍。堂哥听完哈哈大笑,把吉他丢在床上,拍膝盖道:“你太会编啦!你是在北京读书吗,我看你是写小说的。”

  要能碰到琴,堂哥立马知道他没有说谎,说不定还愿意借钱给他,让他买票回北京。傅莲时去拿吉他,一面说:“我弹你就知道了。”

  手才摸了一下琴颈,堂哥又把他挥开,动真格怒道:“说了多少次了,你他丫的别碰!”

  傅莲时道:“你就让我弹一下,一下。”

  堂哥坚持:“不行。”傅莲时央求说:“你让我弹一下下,我还能教你弹别的。我们乐队吉他手叫贺雪朝,鼓手叫高云,我还认识,小青蛙琴行……”

  不提还好,一提起小青蛙琴行,他就情不自禁想曲君,想起艺术村、想起舞台、想起琴声里的日日夜夜、想起他们仿佛灵魂相通的时时刻刻,甚至想起学英语。到头来还是想曲君。不知道曲君心情如何,会不会想他。他总觉得曲君是想他的。

  他说得鼻子一酸,有点儿哽咽。堂哥怔愣一瞬间,扭头朝门外大叫道,“爸!少爷一天到晚吹牛,你管管他!”

  傅莲时急得去捂堂哥的嘴,自己也噤声。堂哥咧嘴一笑,朝他挑衅说:“看你还敢不敢编故事!”

  傅莲时也不想着碰吉他了,偷了一支店里的手电筒,又拿了铅笔和纸。傍晚全家熄灯,傅莲时缩在被子里面,闷头涂写,越写越是悲愤交加。堂哥感到他写字的动作,问道:“你写什么呢?”

  傅莲时赌气说道:“写作业。”堂哥一把掀开他棉被,嘲笑说:“打工了还写作业呢!”

  傅莲时其实在写曲子,纸上都是乱七八糟的数字。堂哥看了一会,只认得写在顶上的标题,叫做“火车”。一字字念道:“火车,这是什么东西。”

  傅莲时说:“我在写歌。”

  他心里希望堂哥好奇,最好抢过去看,弹一遍听听。这样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至少有人知道他的才能。

  可是堂哥只说“哦”。兴趣缺缺,撒渔网似的一抛,又把他用棉被盖上了。傅莲时闷在里面说:“你要听吗?”

  “又吹牛了,”堂哥说,“火车有什么意思,不听。”

 

 

第68章 旧琴

  一转瞬,傅莲时在小饭馆待足了半个月,也有半个月没造访琴行。

  最初一两天,曲君自己怕见傅莲时,干脆关掉琴行,龟缩在家。他知道自己睡着要梦到什么,每天不睡,盯着电视看。

  电视节目播完了,他就翻出全部健康录像带,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看得又饿又困,却有部分心神情不自禁幻想,如果傅莲时来了,一定会为自己心疼。

  他以前作任何付出,从没有类似想法。就像他接济落魄乐队,只是希望小乐队过得好;把自己卖给商骏文化,也只是希望昆虫过得好、父亲过得好,不求回报。

  反倒这一次他希望傅莲时过得好,同时希望傅莲时难过。简直变态、别扭,不像他了。

  任他怎样折腾,这思想挥之不去。到第三天,也不由得曲君愿不愿见人了,今天是东风乐队开会的日子。曲君没办法,只好梳洗打扮一番,中午扫了地板,开张了琴行店面。

  刚好是学校放学时间,太阳高照,天色一蓝如洗,大路上走着的都是中学生、小学生。认识的熟客一个个走过去了,偏偏没看见傅莲时。

  有个邻居大娘过来搭话,和曲君闲聊道:“这两天没见你跑步。”

  曲君敷衍道:“感冒了。”邻居说:“看不出来。”曲君笑道:“这种天气容易生病嘛,您多注意。”

  他架了一面镜子在柜台上,趴着看自己的脸。五官该红的红,该白的白,的确看不出憔悴。有时他觉得自己心情老气横秋,身体倒是还很年轻。朝镜子努力笑笑,把头发重新梳了一遍。

  眼看到了开会的时间,高云最早到,自己在楼上练鼓,接着卫真也来了。一般而言傅莲时是第二个到,拖堂就第三个到,不会比搭公交车来的贺雪朝更晚。

  曲君越来越紧张,像以前民乐比赛,选手家长混坐在台下,上面出来一个人,拿着纸念道:“第一名……”没有什么时刻更忐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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