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报名晚了一些,居然要排到第二天。一进场就有人跟卫真打招呼,说:“哎哟,卫真,‘昆虫’那么厉害,怎么还要跟别人抢舞台?”
傅莲时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统共三个人。三人都留长发,精心用发卷卷过,但三个人都远没有曲君的头发好。
卫真说:“别管我,让开。”
傅莲时听出气氛不对,问道:“曲君哥,这是谁?”
北京城有名有姓的乐队统共是那么些,傅莲时差不多认全了。这三个人全是生人,却和曲君、卫真很认识,比较稀奇。曲君说:“这是以前艺术村的乐队,叫做‘参商’,比昆虫成立还更早。”
傅莲时又问:“关系不好么?”
曲君幸灾乐祸道:“他们讨厌卫真,卫真也讨厌他们,我倒觉得还行。”
参商乐队是最传统、最老派的硬摇滚风格,一共四个人。其中最看不惯卫真的是吉他手,绰号叫“二哥”。
其实两支乐队之间并深仇大恨,只是昆虫作为参商的后辈,成绩太过斐然,而卫真性格又特别招人恨。
二哥每见卫真,总是要冷嘲热讽几句。直到后来参商解散,离开艺术村,大家也就不联络了。
看见后面的曲君,二哥又说:“曲君?听说新的‘东风乐队’并没有你,你是来干嘛的?”
曲君笑嘻嘻说:“来做苦力、打下手的。”
二哥哼道:“就干这个?”曲君不以为意,还是笑道:“你们重组了,换主唱啦?怎么三个人来?”
“一会你们就知道了,”二哥说,“等着看吧。”
今天观众尤其多,台下坐满了还不够,有人自己带板凳,坐在角落看,甚至有人抢不到免费票,站在外面听声音。
曲君打听一圈,才知道龙天的乐队也排在今天。东风乐队演完下台,傅莲时说:“要不要顺便看看龙天?”
卫真说:“才不要。龙天有什么好看的。”
曲君劝他:“不好看也看一看,这个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卫真说:“龙天那个水平,不需要知己知彼。”曲君说:“那你等着看二哥,看看他新乐队混成什么样子。”
卫真虽然执拗,却经常能被曲君劝动。一想到二哥也要上场,立马答应留下来看海选。
东风乐队站在后排看着,等了一上午,始终不见龙天登场,也没见到二哥。高云说:“要不出去吃顿饭?”
“不行,”卫真一口回绝,“万一参商趁我吃饭,偷偷演完了,怎么办?”
众人只好饿着肚子等。曲君出去买了一袋子面包,买了塑料包装的豆奶,带进来分给每个人吃,给边上候场的其他乐队也分了一份。
最后分到傅莲时,面包还剩一个,豆奶反而没有了。傅莲时毫不介意,拆开面包包装袋。曲君说:“唉呀,你不生气?”
傅莲时道:“有什么可气的。”
曲君把他拉过来,贴着耳朵说:“不应该给你特别待遇么?我没经验,没想起来。”
“没关系,”傅莲时道,“我会给你特殊体谅。”
一边说着,傅莲时把面包掰了一半,递给曲君。
曲君没接:“你信啦?”
傅莲时奇道:“信什么?”曲君拿出一玻璃瓶装的酸奶,说道:“这个是你的。”
傅莲时睁大双眼,曲君笑道:“别让别人看见,好吧。一会他们不高兴了。”
等到黄昏,第二天的乐队基本演完了,主持人报幕道:“下一个,‘龙天与参商乐队’。”
卫真尖叫道:“龙天和谁?”离得近的观众纷纷侧目。卫真捂住嘴,过一会又喃喃说:“为什么是参商?”
贺雪朝分析道:“参商解散了,摇滚乐迷对他们有情怀。龙天找他们组乐队,比较讨喜。”
曲君补充:“而且二哥弹得不错。”卫真大怒道:“哪里不错了?”
一众龙天的歌迷爆发出欢呼,把卫真的声音压在底下。龙天梳了一个香港流行的中分头,牛仔外套,背一把硕大的Les Paul吉他,高高举起手来,伸食指、小指,比了一个金属礼。台下众人纷纷回礼,又齐声叫道:“龙天!龙天!”
参商乐队在他身后默默整理乐器,龙天跟台下寒暄几句,末了说:“这是我写的第一首摇滚音乐,请朋友们多多包涵。”开始演唱。
他唱的歌叫《蜻蜓》,旋律编曲都极平庸,不仅够不上出专辑的水准,放在今天表演者中,也只能排中下游位置。虽然龙天唱功不错,参商的表演也卖力,但这曲子调子实在叫人记不住。
卫真大皱眉头:“连以前参商的歌都比这好,为什么选这种曲子?”
“说不定没磨合好,”高云道,“龙天毕竟是唱流行歌的。”
曲君说:“我猜是故意的。”
卫真根本听不进去,又问:“为什么叫《蜻蜓》,是不是模仿我们‘昆虫’?就像龙飘飘和凤飞飞,苏丙和苏芮。”
贺雪朝苦笑道:“‘蜻蜓’英文比较像龙天,是因为这个吧。”
虽然龙天的表现雷声大雨点小,但大家都明白这比赛就是龙天的垫脚石,给龙天造势用的。最后龙天一定是冠军。
唱到最后,乐器声终于停了,卫真说:“说不定龙天就是这个水平,演不了好的。不然为什么扮丑给人看?”
“商骏这么大的公司,”贺雪朝道,“不可能连一首好歌都拿不出来。肯定是故意的。”
台湾人除了更懂做音乐,还更懂做节目。龙天作为流行歌手,本身并不被地下圈子认可。如果他上来就拿高分,容易激起乐迷的逆反心理。
但要是龙天出师不利,往后慢慢地进步,奋发向上地打败对手,成为冠军,很多歌迷反而会同情和佩服他。给龙天的歌一定是一场比一场好的。
海选总共比了三天,先前报名的乐队演完了。还剩一个下午的空档,有些观众听得起劲,当即举手要现场报名。
那主持人本来很为难,张贾走上来,接过话筒说:“很多伟大的乐队都从做观众开始,像什么来着?”
观众都很矜持,没人回应。张贾笑道:“像英国的‘Joy Division’,就是听了性手枪以后不服气,凑在一起组了乐队。”
张贾气质文雅,相貌堂堂,符合经典儒生形象。大家一看就觉得他有文化,又很懂乐队典故,算得上“自己人”,对主办方好感大增。
张贾说:“当然欢迎现场报名!”于是有人上台清唱现编的曲子,乱七八糟地演了半天,海选才算正式结束。
接下来一连数天,始终没有收到海选结果。大家不免有些焦躁,只有卫真坚定不移觉得,东风一定是海选的冠军。
傅莲时说:“海选拢共三天,我们两天都没去看呢,怎么知道是冠军的?”
卫真道:“你再说一句?”傅莲时不说话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东风应该拿冠军。
没想到一语成谶。有天琴行来了一个人报信,说海选结果今天就要公示了。
卫真对这比赛向来不屑一顾,到今天忽然觉得,海选拿了第一名,正是出风头的时候。于是盛装打扮,戴上墨镜,又叫高云开汽车,全队加上曲君,风风光光地去看告示。
到了地方,一群乐手围在门口看成绩。地下音乐一共这么些人,基本都是熟面孔。卫真一下车便吆喝道:“借过一下、借过!”挤到最前面。
傅莲时踮起脚尖,远远地看了一眼,突然“咦”了一声。贺雪朝紧张道:“怎么样?”
傅莲时道:“第一名那两个字,看着不像东风呀!”
他们都被人群挡着,最多看出笔画多寡,内容就看不清了。惴惴等到卫真回来,别人不敢问,曲君问道:“拿了第几?”
卫真阴沉着脸说:“比参商高。”曲君又问:“比参商高是第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