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麦】:我操,我们这破小区突然停电了,你们那还好吗?
蒋成心赶紧翻了一下租客业主群,没看见有停水停电的通知,松了口气:
【不是故意】:没呢,应该停不到我们这里。
但他还是记挂着一件事,梁以遥的航班今天晚上八点五十五到,现在看来不出意外是要晚点了。
那人很早就收到了台风的消息,登机前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让他早点睡,不要等他。
可是,梁以遥不知道他买了两个人份的火锅底料和一堆菜。
蒋成心觉得自己也挺诡异的,之前断联的那两个月他真的没怎么想梁以遥,偶尔想起来心口还会凉丝丝地疼。
但自从那天喝完酒被“趁虚而入”之后,他的心仿佛渐渐地又接受了这个人的存在,才几天没见面,就贱兮兮地闲得慌。
但是他不想让梁以遥知道他的心情,所以只是回了个高冷的“嗯”,实际上还是攥着手机看着雨幕有点发愁。
车外的雨渐渐小了,说是台风过境,实际上风也没有特别大,但积水造成的道路堵塞已经让大半个南安都陷入了瘫痪之中。
蒋成心从城东堵了快一个小时才到软件园,下车的时候屁股都快坐麻了。
夏秋之际的雨有点凉,冷风顺着裤管往里头灌,未干的雨水黏在针织外套上,像细小的冰针般扎人。
他一身寒气地回到家,开了灯之后一眼就看见道明四在作妖,那股寒气瞬间化为了火气。
“……妈的,你给我下来!又在吃什么?!给我吐出来!——”
道明四平时趁家仆不在家的时候喜欢偷吃塑料,这会被抓了个现行但也不慌不忙,只是一边用那双发光的眼睛瞄着人,嘴里继续放肆大嚼。
蒋成心把它的后颈拎起来,从嘴里扯出一道透明带纸屑的胶布,忍不住吸了口气:
“我操……”
他一边摁道明四的脑袋一边骂:“哪儿偷吃来的?啊?……我把全家的塑料都收起来了,你这玩意从哪里偷吃来的?!”
骂到一半,蒋成心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地抬起脑袋,一望过去,什么都明白了。
——梁以遥之前寄的那个纸箱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挠破了一个大口子。
第80章 致蒋成心
蒋成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蹲下身,把那被咬得不成名堂的纸板给拨开,往里头看了一眼。
这纸箱原本装了好几个大西瓜,现下已经“瓜去箱空”,角落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小沓信封一样的东西。
他伸到纸箱的深处,拾起其中一张,看见信封上用黑笔写着四个字。
【致蒋成心】
行楷的笔韵流畅悠长,一如梁以遥本人。
蒋成心的心倏地“咚咚”跳了起来,不淡定地像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刚把那封信拆了一个角,小心地把里头的信抽出一半,眼前的字迹闪了一下,紧接着蓦然一黑——
停电了。
蒋成心想起刚搬来的时候看见应急工具箱里放了手电筒,摸着黑翻找了一番。
手电筒是坏的,没法用,倒是找到了几根用塑料裹着的新蜡烛。
他翻出个打火机,把蜡烛给点了。
窗外雨声缠绵滴答,把着灯烛看信,倒有几分古时候共剪西窗的情调了。
蒋成心抖了一下信纸,发现这东西上面还印着一行“xx望远镜研究中心”的字样,扯了扯嘴角,敢情这还是人家基地的专用纸。
他举着红烛往下看,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怔了一下。
【成心:今天是七月十八日,我在无线电静默区。】
无线电静默区。
蒋成心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才知道这种射电望远镜的观测基地禁止携带一切发射无线电的设备。
他想起这些天梁以遥出差的时候,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没回消息,偶尔打来一通电话,也是在接近凌晨的深夜。
这意味着,那人开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才离开所谓的静默区范围,才能给自己打电话发消息。
蒋成心内心忽然有些发酸,同时也有些愤怒。
这几天梁以遥回消息都特别慢,他还以为那人是“得到了就不珍惜”,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是不是只要他不问,那人就永远不说?
如果他一辈子不看这些信,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了?
蒋成心短暂地生了一会闷气,接着往下看信: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简而言之,我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在镇上都上缴了,只要有一点的电磁辐射,都会给设备带来灾难性的干扰,不亚于一场地震或者海啸。”
“现在的我简直像个与世隔绝的原始人。”
“不过原始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用这种古老的方式给你写信。”
蒋成心看着梁以遥的字,脑海里便自动地浮现出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那平静温和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来基地的第一天,正好碰上今年的第一场Perseus流星雨,和同项目的几个老师探讨了一下,一致认为在城市里能肉眼观看的概率很大……”
“尽管传说不一定有效,我还是对着一颗流星许了愿。”
烛光昏黄,映着那翻过一页的纸,每一页的开头都是他的名字。
“成心,今天是七月二十日,基地下雨了,不知道南安的天气怎么样。”
“昨天比较忙,找不到下笔的时间,刚洗完澡,热水器热一阵冷一阵,洗得我有点头疼”。
“同行的陈老师带我们到基地附近采茶叶,他把他的女儿也带来了,才五岁,小名叫阳阳,眼睛很大,特别爱笑,笑起来和你有点像。”
“她很喜欢跟着我,但是身高只够抓着我的裤腿,小丫头下手有点狠,以至于有一边的裤子被她扯松了。”
“我看着她的时候,想你小时候是不是就长这样。”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不过……如果每个小孩都像你这么懂事……”
这么懂事,然后怎么样?
后面直接断成一片空白,很高明也很狡猾。
蒋成心摸了一下泛红的耳朵,继续往下看:
“成心,今天是七月二十五日,额外观摩了一个和EHT合作的黑洞观测项目,收获颇丰,准备回学校再给学生们介绍一下。”
“学习即将告一段落,项目组的老师约我一起去喝酒,本地布依族人酿的糯米酒,用一个不起眼的木碗装着,我喝了一口,感觉脸上像被酒揍了一拳,还好你看不到当时的场面。”
他想象着梁以遥难得表情不受控,还有强装无事维持风度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成心,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日,我在距离宇宙最近的地方,给你写最后一封信。”
“昨天晚上大家都喝醉了,山里突然降温,我披了两件外套。我想我也有点醉了,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蒋成心看着梁以遥有些凌乱的字迹,仿佛看见一张素净的书桌,一盏素净的台灯,那人单手撑着头,一支笔在虎口中不停地攒动。
“你还在生气吗?”
他愣了一下,默默地攥紧了手心。
烛火闪烁,一滴红蜡缓缓地淌了下来。
看得出执笔的人写到这里停顿了许久,黑色的墨点不知不觉渗成了一个醒目的句号。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内心封闭的人。”
蒋成心手抖了一下,连带着心也震了一下。
“……这种封闭不是自闭,是一种精神的饱和。”
“我一直以为,即使我傲慢,我虚伪,我不正常,也可以自给自足地过一生。”
“可是你走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某个地方永远缺了一角。”
“……你让我变得不完整了。”
他把蜡烛放在旁边的矮凳上,出神地用手抚摸过这一行字,心口像岸上的礁石,被潮水来回拍打,同时确信梁以遥写这封信的时候醉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