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瞧见远处走过来的那个人影时,他的脸色变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恢复成一副笑洋洋的表情:
“成心,这里!”
蒋成心一言不发地收起伞,朝服务员点了个头,坐到了侯长青的对面。
他一向是有什么情绪就完全表现在脸上的,侯长青的脸皮却是早已修炼得厚如城墙,见状还挑了挑眉:
“哟,怎么啦,今天见我怎么还黑着个脸呢?”
蒋成心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大而亮的眼睛灼灼地看着他:“明明哥,你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解释?”
侯长青的眼珠转了转,随后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露出一副“多大点事儿”的表情:“那天吃饭那事儿啊!嗐!那天确实是哥有点对不住你,没打听好人家的具体喜好,冲动了冲动了哈——”
他从裤兜又掏出几根中华来,漫不经心地塞给蒋成心:“咱两个是打小认识的哥们,知根知底那属于是家里人,你就当哥那天是犯傻了,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啊……况且哥也折了大几千在里面呢,你就别纠结这些了……”
蒋成心没有像那天一样顺水推舟地接过他的烟,只是看着他:“我以为你只是和他吃饭,所以才答应帮你牵的线。”
“明明哥,你不觉得,你这是在利用我吗?”
侯长青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挑起一边眉毛:“利用?成心啊,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啊!”
“当初要不是你告诉我梁以遥的性取向,我还真不知道这位公子爷的喜好这么特别。”
他摊开手,作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再说了,这事儿如果成了对我们都有好处,如果没成……就说明你们的关系实际上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嘛!”
蒋成心又沉默了一会,道:
“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蠢了?”
“不怕我向你上级举报你以色行贿吗?”
侯长青这时脸色才变得严肃起来:“成心啊,做人太较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样较真,之后在社会上面怎么混?”
“是你太油滑了。”
蒋成心看着侯长青,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不知道,当年那个明明哥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了。”
侯长青也不笑了,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为什么还能和当初一样天真?”
“成心,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当护士的妈,也没有你那当老师的爸,也没有你那个能住在印刷厂退休职工宿舍的外公和外婆,更没有你名牌大学的学历——”
“你还记得印刷厂的那个门卫室吗,就一个厕所大小的房间,我和我爷爷两个人挤在一起睡了十六年。”
他眼睛有点发红:“我怕了,我真的怕了,你根本不知道活在别人的歧视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必须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爬到永远不会再被人看不起为止!”
一道红烧鲫鱼上了菜,在漫天大雪中逐渐冷却,也没有一个人动筷。
蒋成心缓缓开口:“我能理解你,但不同情你,因为我知道现在的你不需要人同情,而且这也不是你利用我的理由。”
“其实,当时只要你跟我开口,在道德法律层面允许的范围内,作为朋友我会竭尽所能地帮你,但是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蒋成心直视着侯长青紧蹙的眉头,心里忽然很难过:“明明哥,你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我。”
“你不告诉我,因为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只把我当成了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还是一次性用完就可以扔掉的那种。”
侯长青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苦笑:“……告诉你有什么用?”
“你什么也不懂,能帮我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这种人能和梁以遥做上朋友也是挺蹊跷的,你还不知道他爸他妈是谁吧……”
说到这,他又及时收起了话头,沉默地饮了一杯热茶。
“明明哥。”
蒋成心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遥遥做了个碰杯的手势,露出一丝真挚的笑容:“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保重身体,有空回家多看看你爷爷。”
他起身走出院子的时候,隐约听到背后有人喊他,怅然地叹了口气,但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雪后的一排脚印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给覆盖了。
记忆里,那个午后的槐树荫下,那个穿着白汗衫和黑裤衩,意气风发举着“BB弹”的身影,终于被南安这一场残酷的雪给一点一点地吞没了。
蒋成心望着天,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在这场雪里被彻底地淹没,只是希望这一天能来得迟一点。
……
*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平静而忙碌的生活。
部门的曦姐请产假,她手上那些和资产托管中心合作的信托和私人年金项目全部压在了蒋成心一个人身上。
蒋成心不仅要维护他自己手头上的客户,还要隔三差五地被叫去资产托管中心开会,每天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更缺德的是文乔正好请了十五天婚假去北海道旅游,每天都要在朋友圈炫温泉炫滑雪,令一众同事看了都羡慕嫉妒恨,表示在年终这种关键时刻请假的绝乃叛徒一枚。
最后叛徒在群里贱嗖嗖地表示会主动给大家带白色恋人巧克力,才得以平息众怒。
蒋成心有时候忙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就开始不自觉地翻手机。
他不愿意将那人置顶,所以每次找人都要花很久的时间。
刚开始只需要向下滑一段距离,现在滑的距离越来越长了。
他和梁以遥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聚会的那一天,他问他宣京的雪是不是灰色的。
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烟花秀一样,即使努力回想,也只能想起一些被搅得稀碎的片段。
比如梁以遥温凉的掌心,湿透的手指,以及手背浮起的青筋上,那一点冷却干涸的刺眼白色。
这一切本该是比想象还要美好的,可是为什么会让他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蒋成心把手机放下,心脏像被人掏空了棉花一样,扎扎地泛起疼来。
这事他还没敢和老麦说,也没脸和他说。
只是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老麦语重心长的一句话:
“你学长这种妖物是要靠高人“降伏”的,你没那个本事就趁早收收心,免得伤到自己。”
之前他还操心许绍回国的事儿,这下好了,人家这个初恋还没回国呢,自己和梁以遥就要玩完了。
而且……
蒋成心悲哀地发现,他的心好像收不回来了。
正当他抓耳挠腮的时候,隔壁科室的实习生敲了敲他们办公室的门:
“蒋哥,领导找你。”
第25章 新客户
“喂,呆子,你有没有发现……”
童桐凑过来的时候,一股水果糖的气息也跟着飘了过来,和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一样,是淡淡的桃子味。
“……老大最近好像更年期到了啊!”
钟楚飞拧住了眉,下意识地要离她远一点:“没发现。”
他思考之后补了一句:“你不是趁他出差的时候出去玩又被发现了吧?”
“什么啊!我这次没有好不好!!我那破论文都还没写完,前一周跑了一堆全是噪声的全瑕透镜,我到今天早上才敢去给老大看呢……”
童桐托着腮做一脸的忧愁状。
她从本科毕业后就跟着梁以遥做引力透镜的相关研究,由于引力透镜效应只存在超大质量天体之间,目前SDSS方所提供的样本数据实在有限,所以她目前的主方向是利用深度学习来“fake”出一些模拟透镜星系的样本,来提高模型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