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梁以遥听完后似乎松了一口气,眉眼一舒,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还好,看来我们学校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我的。”
蒋成心愣了几秒,挪开了视线,低声嘟囔了几句:
“……每个人都认识你,不好吗?”
“如果你上学的时候被几十双眼睛一起盯着,连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都会被人说小话,你感觉会好吗?”
梁以遥低头笑了一声,被汗浸湿的侧脸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散发着一股青春期压不住的荷尔蒙。
“最近好一点了,偷拍的人没有以前那么多。”
蒋成心听罢噎了一下,想起前桌用翻盖手机偷拍的事,突然有点替她心虚。
他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你一直在这里打工吗?”
“没有,我是心血来潮,之前没来过这。”
似乎是相信蒋成心真的不认识他,梁以遥看了一会满是灰尘的地板,才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他声音有点哑:“今天本来要去上竞赛的,我逃课了。”
“……”
“……为什么?”
梁以遥咳嗽了一会,仰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天花板,一直延伸到没有终点的地方。
“没什么意思。”
“一个上午讲一道相对论的压轴大题,考试还不一定做得出来,没意义。”
“还有那些来和我讨论问题的同学,似乎不是真的想和我讨论问题啊,很烦。”
蒋成心闻言小心地打量了梁以遥一眼,那人说“很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竟然很和谐,甚至趋于平静,只是语气里流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漠。
“或许,我只是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待着。”
他的目光下移,逐渐落到地下室满是霉斑的墙壁上。这里似乎曾经被作为活动室,墙上不仅贴了世界地图和各种明星海报,还有几张泛了黄的天体科普图。
其中一张是九大行星的轨迹图。
“有人说,地球上的每个人都是天上某个天体粒子级别的映射,或许等生命终结了,身体的物质就会变成这个天体的一部分。”
蒋成心一头雾水,没上过高中数学课的他还没学过集合和映射。
“……什么?”
梁以遥咳嗽了一声,脸有点发红,像是想找点话题拉近距离结果反而宣告失败。
“……就是……算了,虽然有点中二,不过你觉得我像这张图上的哪个天体?”
“呃?太阳?”
蒋成心还是上过物理课的,紧接着说:“你看,因为这么多行星都绕着太阳转,太阳很受欢迎,就像你一样。”
他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嗯……我是说,你看上去就很受欢迎。”
“是吗?”
紧接着,梁以遥笑了一下,说出了那句让蒋成心思考了很久,但至今仍未完全想通的话。
“可惜我不是太阳。”
他说:“每个星系的中心都不是太阳。”
彼时的蒋成心还不能理解梁以遥超前的思想:
“那是什么?……”
那人却对他一眨眼睛:“你好好学习,以后多看点科普书就知道了。”
“……”
“那你知道我觉得你像什么吗?”
“像什么?”
梁以遥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地球。”
“因为你看起来比较脚踏实地。”
“……”
屋外的暴雨声没有停过,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难熬,隔着几层都能听见地上大树被连根拔起后重重倒下的声音,令人为之心颤。
蒋成心忽然感觉身旁的人挪了过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顿时缩小到一臂之内,惊得他差点要起身。
梁以遥按住他的手臂,对他一笑:“你紧张什么?”
“……”
蒋成心对着那张放大的英俊的脸,甚至能感受到他校服上扑面而来的柔顺剂气息,有点不自在,瓮声瓮气地辩解:
“我……不习惯和人离这么近……”
“哦?没和女生牵过手?”
“……”
蒋成心听出了那人淡淡的戏谑,决定咽下这口闷气,默默地转了个方向。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梁以遥又咳嗽了一下,说:
“今天是我妈的祭日。”
蒋成心心里猛地一跳,把头转了回去,却看见那人的一双眼睛仍然看着他,像两团墨无声无息地溶在黑暗里。
“除了我以外,应该没人记得。”
“他们都觉得是晦气的日子。”
梁以遥摸了摸兔子玩偶脏兮兮的脸,额头抵着头套,忍不住笑了一下:
“为什么隔着头套我都能想象你现在的表情呢?”
蒋成心眼睛瞪得老大,确实是一副担心又震惊的表情,并且他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非常不擅长安慰人。
此时此刻,他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到底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梁以遥。
然而说完这句话后,梁以遥就没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沉浸在他自己的回忆里。
半晌后,像是感觉到什么,他身体定住了,面色一怔。
原来是有一只手从玩偶服里面伸出来,忐忑地握住了他的手。
指缝里湿漉漉的,全是汗。
蒋成心碰到梁以遥的指尖时吓了一跳,太烫了!
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手心的体温。
“你……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知道。”
梁以遥本能地反握住他的手,像握着一块温温凉凉的冰,让人一点儿也不想放开。
“这不行啊!!我、我先找一下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出去,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哪里有信号——”
谁知他才刚惶急地起身,唯一袒露的手腕就被那人死死地攥住,像烙铁般烫得发痛。
梁以遥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眉头一皱,像突然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手便松了,整个人脱力般地直接倒了下去。
“别走……”
“你别走……”
蒋成心吓坏了。
他哪里也不敢去,只好奋力把梁以遥歪歪斜斜地扶到自己身上,好让他把脑袋靠到自己肩膀上。
这人看上去高高瘦瘦的,没想到是个大骨架,脑袋更是重得有千斤沉。
蒋成心一边的肩膀渐渐麻了,但他不敢松手,更害怕梁以遥高烧昏厥了,只好让他这样靠着,通过讲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什么……你别睡,我给你唱几首歌吧。”
他绞尽脑汁的结果就是给梁以遥唱了《摇篮曲》和《世上只有妈妈好》。
梁以遥捂着胸口,仿佛在和某种痛苦作搏斗,等缓过神之后脸都白了一层,像被冷汗洗过似的。
“……别唱了。”他有气无力地笑。
也是在大学的时候,蒋成心才从一个同学身上知道这个症状的学名。
焦虑症引发的惊恐发作。
这种病的诱因至今不明,或许是一个举动,一句话,甚至是环境中的某种气味,都能引发来自内心深处近乎濒死感的恐惧。
“……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蒋成心用力地摇头,捂紧自己的头套,感觉脸上的痘痘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发起痒来,一股恐惧之感也油然而生。
他害怕在梁以遥脸上看见那些和同学一样隐晦的、惊讶而同情的眼神。
还有那些旁敲侧击的调侃。
“蒋成心,你最近压力变大了是不是啊?”
“你的青春期好像有点太‘旺盛’了喔!晚上在被窝里没少看不该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