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想看见那人诧异的眼神,那样他估计会很难过。
“好吧。”
梁以遥不再强求,只是握了握他的手,又咳嗽了一声。
“我还想下次请你吃饭呢。”
“……你喜欢吃什么?”
再后来,雨势渐渐有了变小的趋势,温柔而黏腻的沙沙声像催眠曲一样鼓搔着人的耳膜。
玩偶装里的蒋成心意识也渐渐模糊了,只记得睡着的时候还一直握着那只滚烫的手。
“薯片奶茶辣条……”
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的全是他妈不允许他吃的垃圾食品,一点也不值钱。
“还有咪咪虾条……”
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在他旁边笑,说,好,我记住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一片明晃晃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他妈那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孽种的眼神。
身旁的那个人早已经不见踪影。
那夜之后,蒋成心被他爸棍棒伺候了一顿,然后关在家里禁足了半个月。
被解除禁足之后,蒋成心用打黑工赚的钱买了台psp,再路过那家无名唱片店时,有时候还会不自觉地在门口张望一番,也说不出是在期待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稻城市换了领导班子,开始大力打击所谓的地下不合法产业链。
那家唱片店的老板不堪重负地跑路之后,不久,整个地下游戏厅也随之被查封了。
而蒋成心第二次见到梁以遥,已经是高一入学时候的开学典礼上。
那人站在主席台侧边,像一株天然生得笔直的树,树干端正,枝叶舒展,望起来让人赏心悦目。
他手上捏着一沓讲稿,一会将作为高二的学生代表给新生演讲。
阳光毫无罅隙地照在他身上,那件白衬衫敞亮得反光,驱走了一切有关阴雨的痕迹。
仿佛地下室的那个晚上,只是一场无形无迹的梦。
而蒋成心迎着刺目的阳光努力地往主席台张望,有一阵后知后觉的心慌——
那场雨结束了,他青春齿轮的起点,也从这一刻真正地开始转动起来。
……
*
餐厅里的法兰西小调换了一首,成了一首带着欢快风的爵士小曲,鼓点有些俏皮。
外面的雨依然潺潺不绝在下,声音缠绵,终于把玻璃窗划上了一道又一道模糊的刻痕,清晰的街景逐渐眼花缭乱起来。
一阵刀叉相错的沉默后,许绍终于开了口:
“我想要一个答案。”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抬起头时,已经能够直视梁以遥的眼睛。
“如果当年……”
蒋成心缓缓坐直,有心扯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
但根据程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可推断,自己笑得一定很不成功。
“如果当年,你在游戏厅里没有遇见我,还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吗?”
许绍的指尖无意识地扣着餐桌上的绸缎桌布,眼睛里有着他人看不懂的悲哀,像车窗上的雾,擦了一层还生一层。
“我换句话问。”
“如果当年你在游戏厅遇见的是另一个人。”
“……你会不会爱上他?”
第53章 不愿回忆的回忆
许绍曾经也在那家地下游戏厅打工,他确实没有说谎。
值班经理原本不想招他,但看他人生得瘦小,裸露出的手臂和竹竿似的腿都是一片青青紫紫的伤,便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收留了。
这天,他正在穿着一身酸臭味的玩偶装,百无聊赖地在推币机捡硬币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
“我等你一星期了。”
那人收回手,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好看得过分。
许绍没想过长成这样的人会和自己搭讪,一时有些惶恐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料却被拉住了手臂。
“那天我手机有信号之后,被我爸的司机给定位到了,之后我被他们强行带走,不是故意抛下你的。”
“对了,你爸妈有来接你吗?”
“……”
许绍沉默不语,他看见男生书包上显眼的阿迪达斯标志,和脚上明显价值不菲的耐克球鞋,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微妙的情感。
那人见他不说话,便放开了他的手,许绍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放心,如果你不愿意让我知道你是谁,我也不会通过暴力手段把你的头套摘下来的。”
起初,许绍的想法很单纯,很直白。
这个人是个可以结交的人。
于是,他不声不吭好一阵,当着那个男生的面把笨重的兔子玩偶头套给摘了下来。
“我还以为……”
那人抱着臂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笑:“……这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我还以为里面藏了个外星人……”
许绍听不懂,只好跟着笑,笑到自己的嘴角发僵。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很多人口中的那个梁以遥。
但是梁以遥原本要找的“他”又是谁?
许绍像卧底游戏里的那个“卧底”一样,通过零碎的关键词拼凑起了那个晚上在地下室发生的大致经过,同时也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他”起了好奇心。
趁着游戏厅倒闭之前,他最后一次进了值班经理的办公室,从一个插了钥匙的抽屉里翻到了那个晚上的签到记录。
看见“他”的名字时,许绍的大脑轰然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是“他”?
凭什么是“他”?
——怎么可以是“他”??
等他反应过来,那张签到表不知何时已经被撕成了粉碎,他的心却依然如同散落一地的纸屑,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一股浓烈的心情霸占住了他整个心房,勒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的同时又像获得了一种源源不断的力量。
此时此刻,许绍想效仿《呼啸山庄》的男主角,对“他”展开一场隐秘的报复。
于是他主动把梁以遥送给他的零食不经意地从桌洞里露出一角,晚自习回班的时候也露出一副轻快的模样,即使他的心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轻快。
平心而论,和梁以遥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但是有时候,许绍害怕梁以遥看自己的眼神。
那种眼神似乎总不可避免地带了一种怜惜和同情,并且这种情绪是无意识流露出来的。
他更害怕那人有时候无意识地盯着他,其实是在透过他想另一个人。
无意识的东西最伤人。
“如果当年你在游戏厅遇见的是另一个人。”
“……你会不会爱上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增一枚砝码,把心中那杆已经岌岌可危的天平累得摇摇欲坠。
直到过了十秒,梁以遥才阖了一下眼睛,语气没有想象中的动容,甚至有些疲惫。
“……已经没意义了。”
许绍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直刷刷地,像两条透明的线把他苍白的脸分割得四分五裂。
慢节奏的法兰西小调中,餐厅响起一声很轻的一声“叮”,像是刀叉掉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挂在门口的风铃响了,没有人察觉到餐厅里少了一个人。
“以遥,你还是不愿意给我一个答案。”
许绍不是很想在大庭广众下流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的眼泪一直停不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想去美国吗?”
他嘴唇抖了抖:“你以前和我说,你应该有一天会去那里念书,因为你大姨一家住在那里。”
“所以我申请的学校全都在美国,不是奢望能再见你一面,只是想见见你看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