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舒白说“行”，手机噔噔响了两声，他转文字看了会道:“我有点事得走了啊，你要是睡够了想逛逛也行，反正我说了你会来这儿待一段时间，工作人员都认得你……”
谈橙一一答应，听见彭舒白手机的消息响个不停，赶他走:“赶紧忙去。”
谈橙洗完澡把衣服丢到洗衣机，简单擦了下头发，懒得吹，打开窗户让风透进来，随意地倒在床上，没盖被子，抬起手遮住眼打算就这样慢慢睡过去。
窗边的风铃被吹得轻轻晃起，催眠作用极好。谈橙是真累到了，梦境很快包抄过来，风铃清脆的声响忽的变刺耳。
有人抄起桌上的瓷碗往地上砸，瓷片碎了一地。谈橙无措地站在一旁，看见父母的争吵，听见两人为碎银几两争吵。
“我明明提前跟你说过去接谈橙，你为什么又忘了？”
“忘了怎么了？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我天天不用上班吗？”
“你好意思说，天天上班拿回来钱了吗？就知道搞你那个炒股！房贷多久没还了？催款天天打电话都打到我爸妈那去了！我怎么嫁给你这个窝囊废啊！”
谈橙以往还会去安慰，得到的只有一句“小孩子不用管这些”的敷衍和冷漠。所以慢慢他也不管了，任他们吵，任他们在自己面前饰演婚姻的丑陋。
但谈橙那时候也不懂，一心只想着吵就吵吧，别离婚就好。父母和他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养孩子对他们来说像是任务，不给予亲密的安抚、关心，只会机械地接他放学，送他上学。
砰——
脑海闪过一帧慢动作的瓷器碎落过程，随后摔落瓷器的声音渐渐淡去，谈橙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刚刚都是旧梦，习以为常地松了口气。
头发已经被风吹干了，他坐起身，看见床边那个风铃还在晃，流苏被雨水打湿。
敲门声一并响起，谈橙知道是彭舒白来了，穿了件外套开门，彭舒白吓了一跳:“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了。”
“刚醒就这样。”他不太想说自己做噩梦了，对别人来说可能就不算噩梦，谈橙转移话题:“要开始拍了？”
“嗯啊，刚结束晚饭时间。你要不要吃什么……”
两人边说边笑一起去了片场。到后不少人来和谈橙打招呼，和他说一些就当来玩，不用有什么顾虑的客套话。
他就和彭舒白熟一点，导演副导编剧都说要一起吃个饭，谈橙把选择权丢给他们，表示自己都可以，客气到最后才加了个但是，说:“但是一切以拍戏为主，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是吧？”
这是婉拒的礼貌话，谁都听得出来，大家也不觉得冒犯，笑笑就过去了。
工作人员给他搬来一个板凳，谈橙道谢后坐下，看向打光师的位置。林瑕瑜正面对着他，还有另一位谈橙没看到，只有背影。
几位助理帮二人确定好站位后就开始打板。
谈橙专注看了一会，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的天啊。
演员的信念也太强了。几个摄像头怼着拍，这也太窒息了。怪不得好多人演哭戏那么假，是他不笑就不错了。
但作为观众的角度来讲，这两个演员火候不够，从导演紧皱的眉头就能看出来了。林瑕瑜演的还行，但能让人看出来在演，要像那些前辈一样做到没有任何表演痕迹，入戏入得彻底，还差得远。
至于另一个，念台词跟谈橙上学时念早读一样，想到这谈橙突然觉得林瑕瑜不错了，听到这样毫无感情的话还能表演出心动的样子。
导演喊了卡，连伞都没来得及撑就走过去给二人讲戏。
谈橙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产生了争执，正想着要不要去劝劝，肩膀突然被彭舒白拍了下。
“看样子导演不是很满意嘛。”
谈橙吓一跳深吸一口气，看到是彭舒白又松懈下来，“你事情处理好了？”
“就拉新投资的事儿，问问我的意见。”彭舒白帮他解答，“这场戏他们两个和导演意见不同，所以他们在争。”
“争什么？”
“导演要他们演出一见钟情的感觉，但他俩觉得这里没有那么夸张，一直找不着感觉。”
谈橙沉默片刻，懂了——绝望的直男是吧？
他觉得没什么意思，俩男的什么感情都没演出来，“我不看了，回房间睡觉去。”
“可以，我再盯一会。”
谈橙问:“要拍到挺晚吧，你一个投资人还要专门盯着？”
“对啊，我乐意。”
“行吧，我就不陪你了。”
如果不是今天的梦，谈橙还是能熬一熬的，本来他就喜欢熬夜。但今天真的挺累，他留在现场又学不到什么，还不如明天去和导演唠嗑。
晚间山谷的风更大了，他往回走时衬衫灌着风，蓬动的弧度像海浪一样往后涌。渐渐远离喧嚣后能听见一些微弱的蝉声。
还有……风铃的晃动声。
不，比风铃更乱些。
刚过拐角，谈橙撞上了一个人。那阵清脆的碰撞声更加响烈。
“不好意思，我没听到脚步声，撞疼你了吗？”
和他迎面相撞的那个人握住了谈橙的胳膊，谈橙看到他手腕上戴着的玉镯，和因为稍用力而凸出皮肤的筋骨，很薄的一双手。
随后入眼的是他胸前的半截银链，弯刀形状，银丝流苏簌簌坠落，在他胸脯位置那晃啊晃。脖颈上戴了细银项圈，喉结上还有一颗痣，吞咽，痣就跟着一起一落。
他身上哪里都有漂亮的饰品。
太杂太乱了，容易喧宾夺主啊。谈橙心想。
他握住谈橙手的力度更紧了，想低头去看谈橙的脸，身体一动，银链都跟着铃响。
谈橙先抬起眼和他对视——
偏尖的脸型，睫毛又密又长，眉骨挺立浓重，正面看鼻梁那有很深的阴影，眼眸是偏深的黑色，让人觉得不太好接近。
但他微微扬着嘴，脸颊下面一点隐隐透出酒窝的痕迹，又中和那股冷傲，平衡了美丽和攻击性，变成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惊艳中夹杂一种非常纯洁的神性。
在看见脸的那一瞬间，方才谈橙觉得繁琐的珠饰好像都逊色了，变得没有存在感。他刚刚还嫌弃的杂乱，此刻又觉得不够。
过分了吧女娲，搞毕设呢？谈橙内心玩笑一句。
紧接着，谈橙注意到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似乎有一丝慌乱，他退后了一点但没松开手，改成了拉谈橙的袖口，眨了眨眼，谈橙一下联想到了夜晚森林里迷路的麋鹿。
谈橙正好背着光，月光全部投落到对方身上，让他看上去更纯洁无害。
“谈、谈橙。”他把谈橙的名字念得很清晰，抿着唇，又鞠躬九十度，像是对声音没什么概念，很大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银链相互碰撞，叮铃作响，和那风铃的声音很像。谈橙心有点乱，脑海里忽的闪过刚刚在片场，导演喊的一声“Action”。
第8章
谈橙另一只手盖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问：你是剧组请来的群演吗？”
他头上戴的银冠很晃眼，但谈橙此刻更想看他的眼睛。可他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什么，一直保持刚刚的姿势不动。
谈橙忍不住，弯下腰，手慢慢挪到他的胳膊，想让他起身。
这人似乎才察觉到了谈橙靠近，试探地抬头，无意地和谈橙打了个照面，鼻尖几乎要碰到谈橙的下巴。
原来脸颊和鼻骨这一块还有点小雀斑，极淡的棕色，不近看几乎看不出来。
他又躲开谈橙的目光了，谈橙声音不自觉地放低，耐心又问了句:“你是侗湖人么？”
他抿了抿微抖的唇，谈橙发觉他可能是真被吓到了，也有些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往哪搁了，结果下一秒他直接绕开谈橙，好像想走掉。
谈橙:？
谈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拦住他，“去哪啊？是不是迷路了，需要我帮你吗？”
他被谈橙抓住手腕，似乎是意识回笼，慢慢地说:“抱歉，你有跟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