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都没有人关心你的内心,所以你得找外面的符号来代替自己。你跟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情,当初也是因为家里吵架匆匆忙忙稀里糊涂把自己嫁了出去,你过得多么不容易,让我记得孝顺。”姜津轻声说,“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我很听你的话,你骂什么我也不会顶嘴,我拼命学习,好好打工挣钱,甚至还得负担起继父的债务,希望能讨你的喜欢,让你过得别那么苦。”
段洁听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点不自然。
“即使血脉相连,有些人也不适合在一起生活。出于陌生人的角度,我希望你不要再自己骗自己,摆脱所谓的美梦,高志文是高志文,从来就不是你,继续下去只能把他惯坏。你一直很要强很能干,高丁是个拎不清的人,也只会拖累,所以我这边建议你离婚,谁欠的高利贷谁去还。我很希望你过得好。
“但出于儿子的角度,过段时间我会搬家,这个地址也会作废,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姜津轻声说。
A城的高楼林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只是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顶多是从居民楼窗户里展出的电影情节。与此同时,在一些看不见阳光的角落,同样也生活着一群跟这里天差地别的人。
魏黎按照孙诚给的地址,来到了这片低矮的集装箱活动房。这种蓝白房子冬冷夏热,除了遮风挡雨便于组装以外没有什么优点。本来是之前的建筑公司的财产,可是项目烂尾,这一大片成了烂尾楼,开发商为了不让业主闹事,做好继续建造的表面功夫,所以一直都没拆。
因为发不出工资,里面的工人早就走了,现在成了一群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他们大多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散工。三教九流的人一杂就催生了不少法律边缘的事端,嫖/娼赌博这类的事情数不胜数,简直不要太常见。
比如今晚的一间集装箱,就有人在里面打牌赌博。
周围杂草丛生,连个正经的石板路都没有。魏黎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一个粗糙的破锣嗓子如惊雷般炸起,然后是一阵哈哈大笑:“看见没有,你们的牌都没有我的好!快给钱快给钱,别拖沓!”
听到这个声音,魏黎放在门把上的手瞬间青筋暴起,差点要把那个塑钢把手掰断。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还是强稳了心神,深呼吸了几秒,慢慢打开了门。
里面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焚化炉,烟头和瓜子皮扔的到处都是,啤酒瓶子歪七扭八地散落一地。人很多,不过绝大部分都是兴致勃勃地围成一团看着中间四个玩牌,时不时撺掇几声。
门开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继续大呼小叫的,还是靠近门口的那个先看到了人,你捅我我捅你,一屋子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魏黎身上了。
所有人狐疑地把这个不速之客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怕什么?又不是条子。”过了几秒,其中一个男人喊道。
魏黎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爬山,这个牌子防水料子做的极好,不管什么液体泼上去连个水印都留不下。
今天倒是没下雨。
他整张脸都躲在灯光照不见的黑暗里,隐约看着五官不错,只是有些眼熟。
“这人面相看上去,怎么跟魏勇差不多啊?”不知道是谁,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少特么放屁,谁能跟我像?”
赌桌旁边,上一把赢了的那个破锣嗓子一边洗牌一边骂人,嘴里还叼了根还剩屁股的烟,百忙之中,他也就吝啬一秒的眼神给门口的魏黎。
然后魏勇的眼神从浑浊变得有些诧异。
“爸。”
魏黎眯起眼睛低声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小步,屋里的灯泡照得他面如冠玉,身后的黑夜似乎隐匿着什么野兽,但他笑眯眯的亲和样子又把人的警惕心打消。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就没有看向旁人,而是直勾勾死死盯着多年不见的魏勇。
他语气里难耐着极大的兴奋,以至于有些咬牙切齿:“儿子终于能接您去享清福了。”
第84章 山雨欲来
“您还记得我吗?”
月黑风高,工地周遭全是杂草,集装箱的灯光被远远甩在后面,魏勇朝路边解了个手,拐过弯刚往嘴里扔了根烟,正在衣兜里翻来覆去,突然一双修长的手恭恭敬敬地伸到面前,边挡风边摁下了打火机。
魏黎那张脸就在微微火光的照耀下轻轻一笑,显得格外安静又孝顺。
倒是挺会来事儿的。魏勇乜斜了一眼,点燃了烟,这才掀起惺忪混沌的眼皮正儿八经上下打量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名字:“魏黎……是吧?”
如果不是面前人的意外出现,他早就把魏家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当初亲自取的名字都差不多忘了,更别提那个可笑的取名原因。
他这些年到处逃窜,打一天日结工能歇三天,恨不得天天醉生梦死,早就把那个倒霉婆娘和便宜儿子抛在了脑后。
他当时只是随手一推,没想到严荣那天正好走血光,常年不见人的山路上凭空冒出来一辆货车,这也怨不得他,要怪就怪她命不好。可惜警察不会听这种说辞,没办法,魏勇只好当场跑路,头都没回。
他走得急,鞋都差点跑掉了,没注意当时除了他和严荣,魏黎也在现场,并且亲眼目睹这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魏勇还会每天担惊受怕,毕竟血次呼啦了一地,内脏都撞得满地都是,魏勇每天晚上做恶梦都害怕下一秒警察破门而入,害他连不正规的小宾馆都不敢住,只敢睡桥洞。
后来每天找地方打工攒了点路费,可算跑远了,一路坐不用查证的面包车到了S市,后来觉得毕竟都是逃犯,老待在一个地方也不行,又碰巧被外出务工的老乡打了个照面,害怕事情败露。仅仅待了一年,他又撺掇几个伙计跟他来了A市。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碰到魏家村的人,没想到,今晚亲生儿子竟然找上门了,而且看穿着打扮和精气神,应该混的还不错,活脱脱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儿,没想到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屁孩儿竟然长成了这样,跟他这个当爹的站在一起,浑身气质大相径庭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拿出笔钱孝敬一下他。
奇了怪了,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魏黎现在个头比他高不少,肩膀也宽身体更壮。不知道打起来他还能不能打得过,不过古今中外只有老子教训儿子,哪有儿子打老子的道理,说到底还不是自己给的基因好吗?
“您能记得我,真是太好了。”魏黎叹了一口气,面部肌肉在微微抖动,像是久别重逢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其实我那么多年都很记挂您,一直都想跟您团聚。我现在也赚了一些钱,但是不管有多大的成就,没有父亲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话尾飘散在风里。魏勇看了一眼从始至终的那副笑脸,以他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实在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便信以为真,以为魏黎真要把他接去享福了。
魏勇的心里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今天真是好运气,不仅赢了局牌,还凭空捡了个儿子。自己就把他养到半大就不管了,现在“嘭”的一下,变成了一个摇钱树。
傻子才拒绝呢!
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说的还真没错。
“行吧,”魏勇吧嗒吧嗒抽着烟,眯起眼睛猥琐一笑,“我走的时候你才几岁?十岁吧?唉,真后悔没趁你小时候多打你几顿,要不然早就该找到我了,害我多东躲西藏了几年。”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觉得自己当初有什么不对。
周围没有什么光源,魏黎的整张脸就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不过,几秒钟之后,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魏勇听见了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但他并没有当回事儿,手一甩,还闪着点点火星的烟头就随便扔到了旁边,正要转身的时候,突然身后一阵风吹过,伴随而来的是杂草踩踏的声音。
他还没反应过来,接着,便是脖子猛地被魏黎用臂弯绞住,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