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言站在病房外面,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对医院这个场景有着天然的恐惧,在生死的伟力面前,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会变得无比渺小。
过来的路上,罗程其实已经跟穆言解释过了商祁越的情况。
新的疗程对商祁越来说是有效的,甚至让他进入了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和别的alpha无二的易感期,那时候穆言不在A市,他问过研究所里的医生之后,就自行使用了抑制剂。
但是谁也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对抑制剂过敏。
准确的说,他并不是对alpha抑制剂本身过敏,而是对他所使用的那种只在市面上买不到的进口抑制剂中的一种成分过敏,那种抑制剂价格昂贵,抑制效果更好,几乎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医生只对普通的抑制剂有了解,却没有考虑到那种进口的特效抑制剂,等到出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我.......可以为他做什么。”
穆言低着头,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您先别着急,着急也没有用,”罗程给了穆言一个安抚的眼神,“等到了医院,让医生和您解释吧。”
病房外的人太多了,医生进进出出,穆言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也没法见到商祁越,确认至少这一刻他是平安的。
“穆先生是吗?我跟你同步一下患者的情况。”医生走出来,面色沉着。
罗程不知道从哪里给穆言倒了一杯水,拍了拍他的肩让他放松下来。
“患者患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由于治疗取得成效,昨天晚上第一次发生了第一次易感期,对特效抑制剂中的某种成分发生了严重排异反应。我们医院和商先生名下的研究所的研究人员进行合作,知道了您和患者似乎存在类似alpha和omega之间的高匹配度现象,所以我们请您过来协助治疗。”
医生看着穆言,等待着他给出反应再往下说。
罗程站在他身边,见他愣住了不说话,就替他询问医生需要他做什么。
“如果您愿意配合话,最好是让他对你完成终生标记。所有信息素紊乱症被治愈的病例,最后都是通过和自己契合度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伴侣终生标记实现的。这样可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可我.......是beta。”穆言愣住了。
“我们知道,”医生推了下眼镜,“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终生标记,而是在他对您注入信息素之后在空气中释放靶向药物,让他的身体认为自己标记了你。这种行为对beta来说有一定风险,beta的身体一般会对alpha信息素产生排异反应。而且标记过程极度痛苦,部分beta甚至因此留下后遗症。但这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我们需要考虑您本人意愿。”
穆言脸色一片苍白,嘴唇微微发抖。
他经历过临时标记,易感期时候的陆崇在盛怒之下咬了他的后颈,把信息素注了进去。
现在他要面对的,是比临时标记还要痛苦百倍的终生标记........
“医生,给穆先生一点时间考虑吧。”罗程见穆言脸色煞白,连忙开口先替他解围。
医生点了点头:“那穆先生先坐一会儿,喝口水冷静一下,尽快考虑吧,患者情况和风险就是这样,患者现在很痛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要尽快着手别的方案了。”
“考虑什么,”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神情讥讽冷硬,他审视地打量了穆言一眼,“跟了他不到两个月,他已经给你又送了房子又订了车,一到他需要你的时候,倒是翻脸不认人了。说吧,要多少钱。”
穆言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像是被当众抽了一耳光。他下意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啊。”商父眉头一拧,“你要多少钱,你这种人,在这种时候磨磨蹭蹭不就是要谈价钱?”
穆言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是想要问如果不进行终生标记,其他的方案是什么,可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商父厌恶地看了他然后一眼走开。
就好像......再多看穆言一样都会脏了他自己的眼睛一样。
“罗程,李医生,”商父冷冷地喊了一声,“你们去跟他说吧。就算狮子大开口我也认了,要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他有命花。”
罗程顺从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穆言的肩,让他先坐了下来,然后和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穆先生,老先生说的话您不要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和商总是有感情的,这里医疗条件很好,虽然过程会很痛苦,但是肯定会保证您的生命安全,至于出现后遗症的概率也比较小......即使有,也都是一些心脏和免疫系统的常见病,等商总醒了,肯定会用所有可以用的医疗资源想办法帮您治好的。”
“别的.......治疗方案呢?”
穆言的声音发紧,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他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勒着,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除了终生标记之外,”他看向医生,眼神发红,“还有别的办法吗?”
医生似乎愣了一下,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夹,像是没料到穆言会问这个问题。
而旁边的罗程低下了头。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脚边的地砖,像在极力压抑什么情绪。片刻之后,他低声开口:
“........其他方案成功率很低。”
穆言一怔。
“什么意思?”
罗程仍没有抬头,嗓音很轻:“是神经阻断和高压抑制联合疗法,但风险极高。先生的身体.......可能会承受不住,陷入长时间昏迷,甚至危及生命。只有标记这一种方法,可以在治好信息素紊乱症的同时救下他的命。”
心脏好像被一根尖刺隐蔽地扎了一下,穆言猛地看向医生,医生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一个穆言看不见的角度,与罗程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那目光微妙而迅速,失魂落魄的穆言并没有丝毫察觉到。
然后医生点了点头,语气沉重:“确实如此。在目前情况下,我们不推荐其他方案。”
被需要的感觉和对终生标记的恐惧几乎把穆言完全淹没了。他仿佛被人按进了水里,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站在病房外,仿佛看见门另一侧的商祁越正在生不如死地挣扎着。
商祁越......有时候对自己很好,有时候又对他很坏。
要是只是小病就好了,穆言想,滚烫的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商祁越讲话那么难听,生一点小病,活该他难受。
可是商祁越除了讲话有那么一点难听之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商祁越救了母亲的命,给了钱,给了不多的爱,还许诺了穆言自由。
穆言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爱他的,和商祁越对他的爱一样,吝啬而稀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他却是由衷地希望商祁越健康,平安。
还有......幸福。
“好........”穆言转过头,对着医生轻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根注射器毫无预警地刺进他后颈,冰冷的药液几乎瞬间注入肌肉。穆言来不及挣扎,就已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
他想说话,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听见混乱中医生惊慌失措的声音:“老先生,这样是犯法的,而且没有穆先生的签字,我们不能.......”
耳边嗡嗡作响。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几个黑衣保镖冲上来,隔在医生和他之间,将他拖离走廊,推进一扇自动感应舱门。
“不愿意就让你们院长找一个愿意的人来,”商父声音冷淡,“流程可以再补,犯不犯法是我一句话的事。我儿子出事了,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舱门在穆言眼前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连同商父没说完的话也一起隔绝在门外。世界好像安静了,嗡嗡的响声好像也消失了。
漆黑一片的舱室突然亮起了冷白的光,刺得穆言下意识地流了泪。
他瘫软在地上,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软得就好像是一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