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想起出现在风雷大厦的沈从铎,难道沈从铎已经发现他回国了?
沈璧然推理出诸多可能,但不敢贸然询问。不料赵钧主动打来电话,一番嘘寒问暖,把今天的冷落全都推罪给助理,又提起周末晚上有一场政商联合晚宴。
沈璧然知道那场晚宴,他远远不够格参加。但刚巧,前几天有位投资人顺手给了他一张邀请函。
赵钧摆出一副宽和的架势,“我带你一起去吧,顺便聊聊项目。”
沈璧然已经手握入场券,但既然赵钧这么说了,他就大方应下来,静观其变。
夜幕降临,特斯拉从医院驶出,却没有回云澜国际,反而朝高楼林立的CBD驶去,最终在那栋最气派的大楼外一圈一圈地慢慢兜转。
“光侵资本”石碑才刚落地,殊不知正被一双心虚而疯狂的眼睛注视着。沈璧然双手紧攥方向盘,嘴角挂着丝自嘲的笑。
在那通电话后,原本荒芜的心疯长出野草,再怎么刻意不理,也终是按捺不住。
顾凛川没有回拨电话。
今时今日,顾凛川不想过多理会,是理所当然。但沈璧然想看他一眼,自认为也是应当应分。
不必相见,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亲眼见到那人活着、活得很好,他就可以为这些年来的悔恨画一个句号,从此巨鲸海鸟,天高地阔,再无牵绊。
可一直徘徊到夜深人静,仍未得偿所愿。
沈璧然随手点开新闻,财经记者刚好在报道光侵。正式走上台前的顾凛川不再神秘,家世故事已为人津津乐道。
顾凛川生父顾峦,是顾家的嫡长子,联姻前曾有过一个女人。女人意外怀孕后不告而别,整个顾家包括顾峦自己都不知道顾凛川的存在。二十年前,顾峦与妻儿一家三口遭绑架遇害。多年后,顾老爷子阴差阳错地从仇人口中知晓了可能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费尽周折把人寻回,六年来把消息压得密不透风,潜心培养,只等他羽翼丰满,一朝出笼。
沈璧然听着那些经历,眼前又浮现起从前。
小时候,他无论去哪都一定要把顾凛川带在身边。父母问起,他就做出一副使唤顾凛川惯了的骄纵样子,但实际上,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身边跟着的那一众司机、保姆会让顾凛川感到安全。
童年的顾凛川总是疑神疑鬼,而沈璧然并不在意危险是否真的存在,他只希望顾凛川能踏实一点。
顾凛川从没对他说过谢谢,但只要他们对视一眼,顾凛川就会收拾好沈璧然出门要带的点心包,自觉地向他走来。
究竟是谁需要谁,无需言明,那是他们的心照不宣。
午夜,那栋大楼顶层的最后一盏灯灭了。
沈璧然在车上轻轻叹气,也许这就是注定——上天还给他真相,但却不肯再成全他一个无声的道别。
是他先说“不过问往后”,他逼迫顾凛川做到,自己就不该率先失约。
灰头土脸的特斯拉发出一声无力的轰鸣,转向离开。
第4章
周末晚,沈璧然准时赴约。
从车里下来的青年一身墨黑西装,带一点燕尾,身姿笔挺从容。周遭嘉宾侧目,他微笑回视,得到一连串客气的“您好”。
从前宋听檀就感慨,沈璧然,人如玉,内外兼是,引人神往。
迎宾上前问候,沈璧然轻声回礼,递证件时露出一截干干净净的手腕。在这个圈子里,女人挑珠宝,男人看手表。沈璧然喜欢表,奈何身家不够,玩不到最好、最过瘾的,他宁可不碰。是以他一身清爽,只缀了对袖扣,鸽子血随举手投足若隐若现,为空落的衣袖间添上一丝璀璨。
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通行法则,先敬罗衣后敬人,自古如此。
赵钧还没见过沈璧然,但沈璧然认识他,上前问候,落落大方。
初照面,赵钧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几句交谈后,目光变得友善。
沈璧然将这变化尽收眼底,但习以为常。无论是谁,带着怎样的成见,只要和他聊上几句,就算不交朋友,也能消去嫌隙。气质谈吐是他最大的优势,家道再没落,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
赵钧原本给沈璧然准备了一张随行证,但还没拿出来,就一眼扫到了他手上的邀请函——“Noah Shen”,glance CEO。
glance是什么?横空出世的小公司,空有概念,没见真东西,从头到尾也只有个创始人四处游说。但这样的人,能把他的同行们哄得团团转,能有名有姓地出现在这种级别的晚宴,能比那些豪门少爷都更从容自如。
赵钧心下更坚定了推断,这个年轻人大有来头。
穿过走廊时,赵钧从酒侍盘中拿起两杯红酒,先递给沈璧然。
沈璧然没有推让,目光柔柔地瞥过酒签,笑说:“多谢赵总照顾,我的好朋友也很喜欢黑皮诺。”
赵钧话语客气,带着探究,“那下次有机会一起。”
沈璧然朝他举杯致意,抿下一口,愉悦的笑意在黑眸中漫开,不多,一点点而已,但却润物细无声地把赵钧捧得舒舒服服。
二人一同入场,理论上,他们是资方和乙方,但沈璧然完全不提自己的公司,和赵钧随口聊了几句投圈新闻,啜饮半杯红酒。
“你身体怎么样了?”赵钧主动提起前两天的交通事故。
“头还有点晕。”沈璧然歉意微笑,“赵总随意,我去休息一下。”
从赵钧身边脱身,沈璧然独自登上二层环廊,将会场一览无余。
一楼主宴厅容纳了几乎全部来宾,二层有几间休息室,三层是私密包房,招待最具分量的VIP。沈璧然看见其中一间门口立着四个黑衣保镖,大概是有大人物已经到了。
对那间房里的人,沈璧然够不上,也不做多想,他静静地观察下面——有一些见过的投资人,待会儿要去打招呼,还有几个他想认识一下,需要找人搭桥。只片刻,他就在脑海中串好了线。
赵钧偶然抬头,再次向他致意,沈璧然亦提杯一笑。
今晚,他不会再找赵钧。他的时间也很宝贵,能在咖啡厅空等赵钧两小时,也能在晚宴上只给对方十分钟。对这种人,一味高冷、逢迎都不行,需得进退有度,方能拿捏。
刚才他已经套出了赵钧态度转变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祝淮铮。前因后果让人哭笑不得:赵钧一个做硬件的朋友原本约了祝淮铮谈合作,等了足足大半月,祝淮铮却临时放人家鸽子,理由是要去见什么glance的老总,还说十万火急、重中之重,把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结果网上根本搜不到glance这家公司,跑来和赵钧吐槽,把赵钧吓了一大跳。
赵钧话里话外一直在套沈璧然和祝淮铮的关系,难怪沈璧然随口提了一句朋友喜欢黑皮诺,他也要试探那位朋友的身份。沈璧然只能笑着打太极,大概更显得深不可测了。但苍天可鉴,他和那位小祝总真是攀不上半点关系。
不过,既然是因为祝淮铮才重视起来,那手表就与赵钧无关了。沈璧然不想再纠结,决定把烫手山芋还给医院。
他转身下楼,和墙上的摄像头对视一眼。
会场处处都装着摄像头,他未多作多想,拾阶而下。
殊不知,那一秒的回眸被清晰捕捉,此刻,放大在VIP包间内的屏幕上。
会客厅摆着三只沙发,顾凛川坐中间主位。左边是裴砚声,父系是地产龙头,母系做文娱传媒。裴砚声性格阴郁,在裴家论出身很低,但却是顾凛川在欧洲多年的朋友,跟着他一起回国。右边的叫周聿桁,周家是做贵金属的老钱,周聿桁从小就是被明确培养的长子,他和祝淮铮都是顾凛川出国前认识的,虽然彼此间不太对付,但都是顾凛川的心腹。
顾凛川刚走上台前,外界都翘首以待他会如何组织派系,他这个月也安排了几场公开行程,要带三位好友过明路。
不过今天这场小家子气的晚宴不在计划内,他也是偶然听到宾客名单,才临时拉人出来透透气。
Jeff立在旁边扮演端酒的服务生——他老板不喜欢闲杂人等伺候,所以他这个助理时常要兼职保姆。他看着沙发里的两位,心里却想起前两天赖在老板办公室的小祝总——老板本来第一个要带出来亮相的是祝淮铮,却不想从光侵剪彩礼一直拖到现在,总算有个场合,却换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