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地点在CBD附近的独栋建筑。外漆洁白简约,内里装潢却浓郁复古。厚实的地毯和壁纸吞没了脚步声,书架成排顶立,错落环绕,把空间切割得复杂多变。沈璧然一进去就被勾了魂,缓缓挪步到深处,见一人翘腿坐在沙发里等他。
见到真人,方知媒体上的耀眼已属藏锋。祝淮铮气质矜贵,眉目俊逸,目光将沈璧然从头到脚一扫,带着某种友好的探究。
他起身迎上来,“初次见面,我是祝淮铮。”
“Noah Shen.”沈璧然舒眉浅笑,“祝总,幸会。”
握手之际,祝淮铮的目光似乎溜向了那些藏书架的深处,沈璧然正要跟随看去,祝淮铮却已收回视线。
房间里很安静,但因为难以窥得全貌,显得有些神秘。
沈璧然直觉般地问:“里面有别人吗?”
祝淮铮顿了下,笑道:“人没有,那些老书里可能有沉睡的幽灵。”
“哦。”沈璧然只愣了半秒,立刻配合地放低了声音,“那我们小声一点。”
*
谈话比预想中融洽。
但,说不清哪里有点怪。
祝锦怡说,祝淮铮对他的项目感兴趣。可面对面聊了半天,对方只字不问产品,反而很关心他本人——问为什么学计算机,问西海岸生活是否舒适,问他在斯坦福的团队几人、成员性格如何、日常会不会一起喝酒打牌……
沈璧然以为他关心创业历程,一一耐心作答,但紧接着又被问起几岁出国、为何回来,甚至关心他在国内能不能吃得惯、有无亲友、会不会孤单。
要不是沈从铎不可能攀得上祝家,他几乎要怀疑这人是他大伯派来的了。
沈璧然头一回和这种青年权贵打交道,虽然困惑,但极尽真诚,把能为外人道的部分娓娓道来。
一番闲聊后,祝淮铮手机响,他看了眼消息,放下手机问道:“手腕怎么了?”
沈璧然今天特意穿了件宽袖的风衣遮纱布,也不知怎么被发现的,诚实答道:“昨天在高速上追尾了。”
祝淮铮又问具体伤情,他简单提了几句,说并不严重。
祝淮铮神情关切,“怎么不在医院观察两天?”
“最近事忙。”沈璧然说,“外伤而已,不耽误做事。”
“身体总归会难受的。”祝淮铮不赞同地说,“我听说脑震荡的后遗症很麻烦,你要多休息,晚上早点睡。”
沈璧然停顿了下。
不知是否错觉,这几句关心,要说是客套,语气未免太过随意,可要说是敷衍,神情又超乎真诚。祝淮铮身份太高,这场聊天应该是沈璧然努力经营,他随性就好。可他竟发出这种近乎朋友的劝告,让沈璧然产生一丝微妙的,被越界了的感觉。
偏偏对方又点到即止,不至于引起警惕,但让沈璧然很懵。
“你单身?”祝淮铮忽然又转了话题。
沈璧然微愣,点头。
祝淮铮笑,“祝锦怡说你有个初恋,已经过世了。”
沈璧然有些恍惚,有种一下子又回到相亲局上的错觉。
祝淮铮明明不是什么荒唐纨绔,但不知为何,提起他已故的恋人,竟好像有点兴奋。
“怎么死的?”他一脸好奇。
“……”
其实还没死,沈璧然心说,但我也是昨天才发现的。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节约解释成本,“据我之前了解,是意外。”
“哦——”祝淮铮点头,说了句真遗憾,但语气里听不出半点遗憾,“人死了,你难过吗?”
“?”
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么奇怪的问题。
沈璧然不爱说谎,但很擅长避重就轻,迂回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分手一段时间了。”
“那就是不难过。”祝淮铮擅自曲解他的意思,声音还有点大,吓了沈璧然一跳。不等他反驳,祝淮铮又问:“既然都分开很久了,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
是想当然的推理。
然而推理错了。
沈璧然沉默许久,“听说的。”
祝淮铮刨根问底,“听谁说的?”
“……”
祝淮铮可能是上天派来拷问他的,逼迫他回忆这许多年来犯的蠢,不回忆完不许走。
沈璧然煎熬作答:“……新闻。”
祝淮铮唇角扯了一下,抿一口红酒,低头掩唇轻咳。
明明是在偷笑。
沈璧然甚至怀疑自己从他脸上读出了一句“我怎么没听说”。
结果直到散场,祝淮铮也没问一句正事。
临别前,沈璧然把礼物送上。那枚蓝宝石袖扣论成色、价值都远不如祝淮铮自己的物件,但祝淮铮眼睛一下子亮了,放在手里摸来盘去,像是个很稀罕的玩意。
沈璧然试探道:“祝总要是感兴趣,还有同系列的领带夹。”
“这就够了。”祝淮铮摆手,一边把玩一边嘀咕道:“我打算拿它在市中心换两套房。”
沈璧然笑了,“您真幽默。”
祝淮铮揣好袖扣,“对了,你知道光侵吗?”
沈璧然点头,“Peak在国内的一家投资公司。”
祝淮铮“嗯”了声,“估计是给继承人的考卷,你听说过那位顾总吧?”
沈璧然立即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利益关系——Peak没碰过内地互联网,所以顾、祝两家应该没有深交。听祝淮铮提到顾凛川的用词,也基本可以断定他们并不认识。
于是他从容以对:“新闻里听说了一二。”
“又是新闻啊。”这话不知戳中了祝淮铮哪根神经,那双眼中闪过促狭,“那,见过面么?”
沈璧然无奈,“祝总说笑了。”
祝淮铮朝他眨眨眼,“我倒有几条门路,试着替你引荐一下?”
沈璧然闻言浑身寒毛爆炸,恨不得飞退十米,但表面滴水不露,风趣道:“那我先回去带团队沉淀十年,争取不损害您这个中间人的声誉。”
从里面出来,沈璧然绕着楼转了一圈,这里应该是祝淮铮的私产。祝淮铮一派时尚男模气质,审美却很端庄复古。那浩瀚藏书堪比沈家书房,刚才匆忙几瞥,来不及仔细参观,实在勾得人心痒难耐。
沈家分家后,沈璧然随父母草草移民。等收回浔声,他一定要讨回老宅的钥匙,把从前卧室里、阁楼上那些旧物旧书都拿回来。
想到沈家阁楼,他大脑空白了一瞬,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个住在阁楼上,每晚给他读书讲故事、哄他睡觉的人。
有些记忆哪怕尘封已久,稍一触碰便卷土重来。
手机忽然响,打断了他对前任无耻的挂念。
医院说昨天探望他的人落了块表在护士台。沈璧然没当回事,顺路去取,但一看到东西,愣了。
手表水深,他玩不起,但很懂。这是一块百达斐丽的私人订制——八角舷窗,毛利风格,全盘雕刻。有点像孤品鹦鹉螺,但表盘颜色更深沉浓郁,时标也不是经典的白金,而是玉。
含蓄与掠夺并驱,太利落,太好看,看得他走了一会儿神。
护士说:“应该是你朋友吧,来找人的,听我们提到你的名字,就仔细问了你的情况。”
朋友?
沈璧然哪有这种朋友。这种规格的私人订制恐怕要上千万,而且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宋听檀差得远,白翊也够呛,而且昨天白翊戴的是一块迪通拿。
“什么样的人?”
“三个帅哥,里面好像还有助理。”护士比划了一个高个子,又纠正了一下:“哦,两个帅哥,一个普通人。”
除了宋听檀和白翊,沈璧然只对赵钧的助理说过自己在这家医院。赵钧确实有两个助理,都很高很帅,他本人相貌中等,各项条件都能对上,但沈璧然想不通,他还没和赵钧正式见面,赵钧怎么会一声不吭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