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基金会里塞一个人,对于当时的程宏裕来说再简单不过。
估计程宏裕自己做完这件事后就忘在了脑后,根本不记得有楚何这个人。程世英还记得在那次慈善活动上,程宏裕甚至还和楚何一起合影,但他没有表露出哪怕一点认识这个人的痕迹。
而程宏裕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程世英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受人之托。
而这个人是谁,根据法庭上程宏辉的表现,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的母亲呢?” 程世英的声音有些滞涩:”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之远沉默了片刻,拿出另一份资料,道:“能查到的只有她已经死亡。”
这个’能查到的‘说得委婉,但程世英知道他暗指的是什么,法庭上程宏辉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至少在楚何眼中,他母亲的死与程宏辉脱不了干系。
程世英沉默地接过那一张死亡证明,上面的死因写了’坠楼‘两个字。
他的心直直坠了下去,指间的一张纸仿佛有千斤重。
宋之远看着他,低声道:“其实,也不一定就是——”
他的话被程世英抬起头的目光打断。
那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有无奈,有惶然,还有些许不安。但就是没有任何惊讶。
程世英不抱有任何侥幸,他读过程宏裕的履历,对他的禽兽行径也算了解。一切都能串联起来,程宏辉曾与楚何的母亲有染,也许在某次失手杀了她,伪造成坠楼,为了所谓的补偿和安抚,将楚何从当地的孤儿院转到了港城程氏旗下的福利机构,安排楚何进入了港华读书。
这是一部理所当然的剧本,几乎有些俗套。
当然,没有切实的证据,程宏辉或许不是凶手。但这机率有多大呢?程宏辉不是没有过前科,他在马来西亚也曾打伤一名应召女郎,还在当地被起诉过。并且如果他真的不是凶手,也不必为了遮掩做这一系列的事。
而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程世英几乎是有些茫然地想,他只以为楚何是因为脑子好,才能被资助进入港华的。
他还对他说过,程氏的资助是单纯的慈善行为,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楚何又是什么心情呢?
这些想法像水泥一样,糨糊般地坠在他心间,程世英觉得难以呼吸,他点燃了一只烟,也忘记了问宋之远可不可以。
良久之后,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接着了向下落的烟灰。
“小心。”
宋之远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侧,伸手将烟头从他唇边取下,摁灭在烟灰缸里。
程世英这才看见那段烟头已经很短,恐怕再燃就要烧到手了。
他也后知后觉地闻到了室内的烟味,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
“没关系。” 宋之远在他能够道歉之前转过了脸,道:“你不用一直道歉,很多事情都不是你的错。”
程世英一愣,对上他严肃中似乎带着关怀的目光,听懂了是在关心自己,心道他的表情是有多难看,连宋之远这样古板没情商的人都来安慰他了。
“宋先生,你也不用把我想得太好。”
程世英呼出一口气,向后仰靠在沙发上,轻声道:
“我现在也恼火得很。”
在听到‘尹和’这个名字时,程世英只觉得耳边嗡鸣。他自诩了解自己的伴侣,楚何再有什么不好,至少是知根知底的。
楚何一直是个备受争议的人物,中学时期其他人都不喜欢他,程世英还有些洋洋得意,认为只有自己慧眼独具,觉得他是所有人中最了解楚何的那一个。
而现在事实摆在他面前,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是他太天真了。
又或者是他太自负了,程世英心想,他习惯了受欢迎,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楚何的注视和靠近都源自于吸引。
其实他想的也不对,他或许不了解楚何,但楚何一定是了解他的。
在他们说上第一句话之前,对方心里恐怕已经对他有了定义——是将他当做仇人的侄子来怨恨?还是把他当做复仇的捷径?又或者是觉得世道不公,他的母亲被杀害,得到的‘赔偿’不过是从一间孤儿院转到另一间,而仇人的侄子却能光明正大地在阳光下生活。
不论怎么想象,楚何对他都应该是厌恶的。
程世英仰靠在沙发上,回忆像是一张张幻灯片投射在眼前。他还记得刚开始跟楚何相处的时候,对方似乎不太愿意跟他说话,如果不是他主动上前去问,楚何一整天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他当时觉得可能是他初来乍到不习惯,后来觉得是楚何性格文静,但现在看来,或许只是厌恶他而已。
程世英心情烦躁,下意识地想抽烟。
但他还记得宋之远在身侧,转头冲他笑了笑:
“宋先生,实在得感谢你。这些档案如果光凭很难查得到。”
他说着,自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送你下去吧。”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宋之远顿了一瞬,他很想安慰程世英,很想让他不要这么客气,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依言站了起来。
程世英将他送到门口,准备换鞋出去的时候,却被宋之远制止: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回过身,微微低头:“还有什么其他我能帮到你的吗?”
程世英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后笑了笑:“宋先生已经帮我够多了,再帮下去我恐怕得把公司送给你才还的上这个人情。”
宋之远闻言,眉眼间略微柔和,还有精神开玩笑,这是好事。
“不用你还。” 他低声道,态度自然得让程世英几乎没有察觉,转而又问:“真的没有其他事了?”
程世英在宋之远认真的目光下收敛了神情:“没有了。” 他又道了遍谢:“真的很感谢你,宋先生。”
宋之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头便离开了。
程世英注视他的背影,直到对方进了电梯,才关上门,脸上礼貌的神情卸了下来。在心烦意乱之外,也察觉到了宋之远的态度有些过分的好,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的态度,程世英都觉得他的变化有些太夸张了。
不过或许对方就是这样喜恶分明的一个人,程世英略微疲惫地闭了闭眼,没再细想下去。不过人情还是得还的,程世英心想,但是在这之前,他先得好好睡一觉。
事实证明睡觉也是奢望,他在酒店舒适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闭了眼睛,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梦。
梦里全是楚何。
程世英做梦做得额上全是冷汗,眼前一会儿时少年苍冷偏执的眼神,一会儿又是楚何下跪和他求婚。孤儿院档案的纸张泛着黄色,在他的梦中怎么往下翻都翻不完,但画面一转又晨起时男人暖光流溢的目光,臂膀仿若维护什么珍宝一样将他环住。
待到天蒙蒙亮,程世英睁开眼,似都还能感受到胸口残留的闷痛。
好像是他在梦中太纠结,硬生生把自己憋醒了。
但再难受,班也还得照样上。程世英所幸一早就到了公司,比向来都到得早的余阿曼还要早一步。
“小程总,你怎么来这么早?”
余阿曼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有发觉异样,见程世英手边摆着咖啡,撑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走近了一看才发觉他脸色白生生的,眼底一圈青黑。
“?” 余阿曼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小程总,你没睡好啊?”
程世英抬眼看他,轻轻笑了笑:“我没事。”
余阿曼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心地在自己工位上坐下,心想这是怎么了?小两口又吵架了?她细心观察了程世英一会儿,发觉对方坐下来这么久一条信息都没有发,心里基本就确定了。
她默默叹了口气,心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小两口的感情起起伏伏跟过山车一样,不知道上辈子是有什么孽缘没了,干脆改天去给他们上柱香。
余阿曼担心项目资金已经往神神鬼鬼上头想了,忽然注意到另一个脸色同样差劲的人也一头冲进了办公室,是李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