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经意间低头,看到墙角处自己租来的那把贝斯,眼神停留了一秒,迅速移开了。
看到忱哥换琴,打心里替他开心的同时,说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今天乐队都会带上自己最珍贵的“伙伴”上台,只有她的宝贝,再也回不来了......
忱哥几乎是一眼看出小姑娘的低落,他露出少有的温和,跟他俩说:“待会上台别紧张。发型不错。”
“遵命!”谢天敬了个礼。
“杨今予呢?”谢忱问。
两个人都摇头:“不知道啊,从进场就没看见他了。”
谢忱转身推门:“我出去找他,你们把弦再检查一遍。”
谢忱是在陆鼎记门外的小超市门口找到杨今予的。
他从后面走过去时,看到杨今予正往嘴里塞了点东西,对着矿泉水吹了半瓶,随后瓶盖被他随意拧了拧,丢进了垃圾桶。
“吃什么呢?”谢忱喊了一声。
杨今予闻声,猝不及防转身。
忙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上衣口袋,装作咳嗽,偏头咳了几声。
“行了别装,我看见了。”谢忱走近,皱着眉看他,“生病了?”
“没。”
杨今予抹了一把下巴上沾的水渍,随意道:“进去吧,快开场了。”
谢忱抬脚,一条大长腿凭空横在杨今予身前:“没病你吃什么药?怎么回事,说清楚。”
杨今予选择绕道而行。
谢忱才不给他这个机会,仗着杨今予现在是个瘸子,拎着他的后衣领拎小鸡一般,把人抓住了。
他探腰一摸,轻而易举从杨今予口袋里摸出藏起来玩意儿,谢忱抓着小药瓶放眼前打量。
“还我。”杨今予脸色一变。
谢忱看着药瓶上的主治功能,眉心皱出一个川字:“这什么药?什么时候的事,从来没听你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杨今予乘金鸡独立式,垫脚抢了回来。
他闪躲开谢忱的审视,有些气急败坏:“进去了,别耽误准备时间。”
谢忱的视线重重落在杨今予身上,大有不说清楚别想走的架势。
僵持了一会儿,杨今予只好说:“小时候的小毛病,没什么大事,是我能控制的范围。就算控制不了吃药也能控制,别问了忱哥,千万别跟他俩说。”
谢忱用指腹摩挲着药瓶盖子,琢磨了一会儿:“那你今天吃它,是自己控制不了?”
“我提前吃了求个心安,确保上台不出意外。”杨今予答。
谢忱摇摇头,“我觉得你不对劲。”
“哪有那么多不对劲,想多了,走吧。”杨今予说着就要走。
谢忱又一把揪住杨今予后领口,穷追不舍:“是因为闫肃没来还是......”
杨今予不动声色拉下他的手,打断道:“是因为这脚不能跳水,不爽。”
谢忱啧了一声,暂时放过了小瘸子。
他在杨今予肩上拍了拍:“行了,我不问了,进去吧。”
杨今予一瘸一拐跟在谢忱身后,缓缓松了口气。
舞台已经在准备了。调音师让他们上去插电试音,谢天和谢忱一左一右架着杨今予,把他架到属于鼓手的高台上。
按理说,他的左脚还是不太能用力踩镲,但演出嘛,不按理来。
杨今予朝调音师打手势,试了试鼓。
小天儿把号挂在麦架上,过去给曹知知连线,舞台两头跑。
此时已经有一部分人闻声而来,聚到舞台前面等待开场了。
忱哥摸出他的墨镜戴上,本想扭头朝杨今予嘚瑟一下,却从昏暗的视线里发现,杨今予低着脑袋发呆,心不在焉。
他打了个响指,喊到:“哎,醒醒了!”
杨今予如梦初醒,怔了一下。
“愣什么呢,准备了。”谢忱提醒。
杨今予无意识打了个哈欠,感觉药劲逐渐上来了,努力甩了甩头,朝谢忱比了个OK手势。
等小天儿把键盘调好,他和曹知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曹知知走近面前的麦架,大声念出了心里默背了千八百遍的开场白。
“晚上好,我们是离谱乐队!”
底下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人流往舞台边靠拢,不知是谁带头,起哄响起掌声。
“这是离谱乐队诞生之初,在地球上的第一场live,有缘跟大家在这里见面,听一听我们的专辑。我们来自蒲城一中的新人乐队,介绍一下乐队成员——队长鼓手杨今予,键盘兼管乐手小天儿,主唱吉他忱哥,贝斯兼打杂曹知知,也就是我本人哈哈。第一首《托举星星》,送给所有心怀星光与浪漫的年轻人!”
“呜呼——”
在起哄的喊叫声里,舞台灯光骤暗,只余一束缥缈的黄光,打在人群中。
谢天侧身看杨今予,杨今予点点头。
收到指示后,一道高昂的小号刹时声划破天际,舞台上金光忽明,洒在谢天头顶。
离谱乐队第一张专辑,第一次live,终于在兵荒马乱的酝酿中,打磨出一条若有光的道路。
【月亮落进耳朵,你听到了什么
有人在坠亡后才闪烁
我们就闭上眼睛,托举星星
制造一场岌岌可危的浪漫吧
月亮没有耳朵,听不懂我们的歌
有人把暮色藏进包裹
我们就闭上眼睛,托举星星
制造一些诗歌复兴的革命吧】
......
杨今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眼神不经意扫过台下时,人头攒动中有一道身影,很像闫肃。
真的很像。
但他视线再追过去,已经找不见了。
他的鼓棒在手里翻了个花儿,引起阵阵尖叫。
少年鼓手的表情全然被灯光的暗角淹没,无人得知他在看向何处,也无人发现他汗湿一片的鬓角。
他咬咬牙,骨折的左脚将镲声踩得精准无二。
“第二首《蒲公英有话要说》,春天是会被季节更迭的,但热爱永恒不死,希望大家都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珍惜转瞬即逝的美好......”
曹知知在前面报幕。
谢忱稍微后退了几步,背部抵住鼓手的高台,小声问:“能坚持吗?”
杨今予:“没事。”
谢忱沉声提醒:“别硬撑,现场音箱杂,镲音出不来也没关系,这时候就没必要追求完美了。”
杨今予没点头也没摇头,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恍然间,他又看到那个很像闫肃的影子。
“忱哥,闫肃在台下?”他没头没脑的问。
谢忱拧起眉,顺着杨今予视线往下找:“开什么玩笑,不可能。”
杨今予定了定神,随着曹知知清唱起调,跟出第一句和声:“蒲公英,有话要说——”
第二首歌也开始了。
杨今予承认最近几天自己有些不对劲,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闫肃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精力全都扑在了排练上,无暇去想念谁。少年脊背里有根上了发条的弦,因为太渴望专辑现世,也太珍惜乐队的“第一次”。
他没有觉得多辛苦,毕竟这段时间乐队每个人都在连轴转,没有谁是闲着的。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认为只要精神强大,身体便就听话的做个钢筋铁骨了。
太自负了。
不切实际的自负,是会受到教训的。
闫肃在的时候还好,有那么个肉眼可见的活警钟时刻悬在头顶,他不敢露出一丝的蛛丝马迹。
但闫肃走后,家里又变成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场所,可以随时“接见”老朋友。
于是他强行断药的第三个月,戒断反应图穷匕见,比想象中来得更汹涌些。
杨今予从小到大的噩梦画面,无论内容怎么变,都无外乎围绕着“恐惧”二字展开。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往往会在梦境里得以呈现。
小时候是无助的雷雨夜,最近变成了一片片真实世界拼接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