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闫肃回神,一团雪球就被小刀振臂挥出,朝闫肃丢了过去。“看我无敌旋风球!”
闫肃条件反射一侧身,用一个漂亮的身法躲过,佯装训斥:“小刀,你师父让你干什么来了?”
“扫雪扫雪,师哥,好不容易下一场大的,玩会儿嘛。”
小刀弯腰在掌心哈气,又团了个雪球。
烟袋桥胡同的老人多,每年下雪路滑,闫家都会派小伙子们出来扫雪清路、行善事。
去年师兄们走后,今年扫雪的任务,就落到了闫肃和小刀这唯二还在的人身上。
曹知知学校放假早,听见胡同里动静不小,屁颠屁颠跑出来看。
曹妈在后头喊:“穿袄!穿袄再出去,曹蝉你是不是想造反!”
她一出门就打了个出溜滑,差点以头抢地:“哎哎哎哎哎——”
闫肃眼疾手快扶住了滑出来的曹知知,才没让她吃了一嘴雪。
“哥。”曹知知叫道,“好险好险。”
闫肃扫了眼曹知知冻得通红的鼻头,摘下自己的围巾递给她:“围上。”
曹知知吐了吐舌头。
小刀跑过来:“知知姐,打雪仗来不来?”
“来!”曹知知囫囵缠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也不管挂没挂好,就随小刀撒欢跑开了。
闫肃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打闹声,原地发了会儿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摸出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张飘落的雪瓣。
可再也没有需要他“晓看天色暮看云”的人了......
扫完雪,三个孩子围坐到曹知知家的蜂窝煤炉旁暖手,曹妈在火炉上添了几只红薯。
红薯边烤着,曹妈边忙活手里的十字绣。
绣得是一张“福”字,已经快完工了,曹妈说得赶在今年祭灶之前找人裱了,腊八拿出来当年画挂。
离祭灶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了,就剩半个多月。
不知不觉,今年快走完了。
曹妈边绣边念叨:“小鱼这走了挺长时间,应该也快放寒假了吧?也不见回来看看,今年过年他不回来过吗?”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曹知知忙偷瞄闫肃:“妈,你看这红薯是不是烤好了啊,都黑了!”
“刚搁上去,哪有那么快。”曹妈没能领悟到女儿的避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原先还说让他过年跟咱家一起过,他也答应好好的,你跟小肃回头问问他,过年还来不来呀?还有那个忱忱,他要是没地儿去,也来上咱家呗。”
小刀也掺和进来:“是啊师哥,你之前不是还说小鱼哥今年元宵要跟咱们一起走百病吗,你给他定的那身衣服定金都交了。”
“哟,元宵还是咱干儿子生日吧,到时候得好好准备准备。”曹爸突然从里屋坐轮椅出来。
曹妈白了一眼过去:“瞎叫什么,人小鱼同意了吗。”
“同意啊,上回中秋节在咱家,我跟他商量好的,你们都不知道吧?”
曹爸嘚瑟地拍拍胸脯,说:“小蝉,你回头打个电话问问,小鱼几号回来过年!”
曹知知趁乱打马虎眼:“那个......离过年还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
这让她上哪问去。
且不说早就已经联系不上了的杨今予,就连忱哥,退群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她正尴尬,身旁的闫肃突然站起来,唇色比平时要苍白一些:“曹姨曹叔,知知,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哎,不吃个烤红薯啊,拿上再走。”曹妈起身要叫住闫肃。
曹知知忙站起来拦:“妈,我哥学校可多事儿了,作业一大堆,待会烤好让小刀带过去就行。”
曹妈这才作罢,嘀咕道:“小肃这天天忙的,看着都瘦了。”
曹知知心说,那可不是忙瘦的。
她目送闫肃仓促离开的背影,像一道突兀的墨痕隐没进茫茫白雪中,说不上来的苍凉。
看来她和小天儿都赌错了,闫肃可能没有他们想象中坚强。
才三个月,闫肃的疲惫肉眼可见,曹知知咬了咬手指,直到闫肃消失在视野。
可能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当“杨今予”三个字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耳朵里时,曹知知作为朋友也会难过,但那种难过,更多是像掺杂了遗憾与感怀的酒,穿肠过肚后留下一抹苦涩。
这种苦涩并不会占据全部味蕾,在第二天酒醒后,是会被生活抹平的。
可她想闫肃的感受大概跟他们不一样。
闫肃定然是后悔过的,后悔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亲手送走了杨今予。
或许对闫肃来说,杨今予三个字那更像一颗绵长的刺,早已深埋骨髓,一经拨弄,又会疯长出荆棘,毫无道理的攻城略地。
那毕竟是闫肃过分认真的天性。
那毕竟是一个少年的情窦初开。
第146章 跃龙门
一中今年的寒假也被大幅度削减, 高二只放十四天,祭灶到初八。
蒲城人民对祭灶是很重视的,这天曹妈一早就去集市买了祭灶糖和蜜饯供果, 又张罗包饺子、蒸包子、捏花卷,一直忙活到傍晚。
闫家也没闲着, 小刀陪闫父去采办了红纸、香烛和金箔, 回来后师门仅剩的一家三口围坐在廊下叠元宝, 竹篓里不一会儿就堆出了黄灿灿的小山包。
闫肃研了墨,毛笔蘸取元宝纸用剩下的金箔碎屑,在红纸上写今年腊八要用的对联。
他先选了短一截的红纸写下“出门见喜”, 挂在廊下晾干笔晕, 又慢条斯理的去拿其他红纸。
闫父扫了一眼上面的笔迹, 缺魂少魄的,可见下笔人的心不在焉。
“小刀,晶晶该喂了。”他吩咐道。
小刀应声站起来:“我这就去!”
支走小刀, 闫父负手踱步过来, 看着闫肃就要继续下笔祸祸新纸,冷不丁开了口:“你还要赌气到几时?”
闫肃手底一顿。
一滴墨顺着狼毫尖滴落下来, 猝不及防污了一方好纸。
闫肃眸中倒映着不可挽救的墨点, 头也未抬:“不敢。”
“你敢的很。”闫父压着火,“从入冬到现在, 你有一天心思放在正事上了吗?抬起头回话。”
闫肃便抬眸。
可那双眸子变化太大了, 早已没了熠熠生辉的颜色,显得未老先衰。
闫父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警校同意你上了, 武馆也不指望你接, 在家里还是没有一天好脸,做样子给谁看?”
“您说呢。”闫肃面无表情的应答, 言辞并不掩怨愤。
闫父鼻息重重出了口气。
闫肃规规矩矩将眼前的废纸收起来,又铺开一张,声音是疏离的:“您如愿以偿,我也前路光明,皆大欢喜。”
“闫肃,你就犟吧。”闫父满眼疲惫。
自入冬以来,或是今年在闫肃身上动的气比前十几年都多,天气一冷,闫父身体越发显乏,已经没有什么心力再跟小辈们僵持不下。
他拂袖而去,留下的话近乎是求和的:“新年伊始,该翻篇了。”
闫肃攥紧了毛笔,没搭话。
这篇,他翻不过去。
谁也没资格让他翻过去。
对于杨今予是否会被曹爸喊回来过年,闫肃的理智告诉自己,几乎不可能。
精心设计的逃离蒲城,不留情面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不会因为过个年就作废。
但人类的情绪往往站在感性这边,他心底惶惶然爬出一点希冀。
万一呢,万一......杨今予就被喊回来了呢?
抱着这样微乎其微的愿景,一向能明辨是非的闫肃,甚至陷入了自我催眠的思绪里,开始祈盼年节。
一年冬到头,从祭灶开始,基本家家户户每天都要吃顿饺子了。
这也预示着,今年的旧历正一页页,快要撕完了。
过往种种,辞旧迎新。
曹知知正餐吃了没几个,祭灶糖倒是不离嘴,一根接一根往嘴里炫。